原本方俊狼拒絕會客,但也許她是曾經在這裡出入一個月,公司上上下下的職員幾乎都認識她,特別通融她一次,她就這樣輕而易舉地來到了方俊狼的辦公室。
她敲門不見任何回應,便自動打開門往內窺探。
方俊狼披著一件西裝外套坐在辦公椅上睡著了,睡得十分香甜,對於她這個入侵者的動靜完全沒有察覺。
儔詩予躡手躡腳地走到他身邊,心滿意足地看著沉睡的他,之後沉重地歎口氣,從皮包裡把昨天寫了兩小時的信拿出來,在他耳邊輕聲說著——
「狼,我喜歡這個字、喜歡這樣呼喚你,你能夠不生氣,讓我最後一次這樣叫你嗎?你的故事我懂,因為我從小就失去父親,或許境遇不同,我比你幸福太多,但你的感覺我也能感同身受。我知道你對『恨』的定義是『冷漠』,你憎恨愛情、恨所有愛你的女人,包括我在內;你認為愛你的女人全是貪圖錢財及你的外表,你的冷漠其實是用來武裝潛藏於深處那顆脆弱、殘破的受創心靈。你根本不知道你的心中是有愛的,你渴望有人愛你,但你很矛盾,非但不接受別人對你的感情,還一味認定這是奢求。你知道我有多愛你嗎?不,你不會知道,因為你對我從不關心,你的眼中被恨及冷漠所遮蔽,所以你看不到愛。為了愛你,我傷了季揚那顆溫柔多情的心;為了愛你,我獨自承受著內心沉重的煎熬;為了愛你,我一而再、再而三的破壞我的紀律。我不是要來跟你討情債,只是想讓你知道你對我來說真的很重要,那麼我在你心中可以變得那麼重要嗎?我要求不高,只要十分之一的重要性就好。難道你要說你對我從來沒有心動過嗎?那麼失去我的話,是不是能讓你更快樂?被你恨的我好難受,我氣你對我的不信任,氣你的殘酷無情,有人將心小心翼翼地奉獻給你,你卻毫不領情地把它打碎,碎到無法重新拼裝。我不是崔涓,更不是負心的人,但你是!你扼殺了我所有的感情,你是個冰冷的劊子手。我只是個想和心愛的人長相廝守的女人,愛你的我錯了嗎?就這麼一點要求過分嗎?不是每個愛情都危險、不可靠,它並不膚淺,當你真心去接納和感受它時,它會是甜美的,也有它存在的價值。真心愛的人若是尋到了千萬別抗拒,坦然去追求吧!我深信你一定會找到完全開啟你心扉的女人,雖然我不知道那幸福的女人會是誰。不要再恨我,好嗎?縱使你不愛我,愛你勝過於愛自己,我從來不後悔把一切交給你,而且我可以很自豪的告訴你,關於那天發生的事,我絕對不會違背諾言!最後,讓我以忘記自己的方式來記得你吧!」
念完整封信,儔詩予強迫自己不准落淚,慢慢折好信件,把它放在依舊沉睡著的方俊狼身邊。
她蹲下身大膽的摟住他,把臉貼在他身上,聞著他身上專有的迷人氣息,聆聽他的心跳。
她好捨不得他,就允許她放縱自己一次,讓她再待在他身邊一下下就好……
站起身,她還是沒用的哭了。
是不是這一回頭就真的再也看不到他?是不是這一走就再也回不到他身邊?
俯下身在他剛毅的薄唇上烙下一吻,淚水順著臉龐無聲無息的滑落至他的臉上,儔詩予情緒激動的倒抽口氣,好不容易吐出一句:「永別了,我的摯愛。」
她以雙手摀住臉,不讓自己哭出聲音,門齒顫抖的緊咬住下唇,下定決心頭也不回的離開他的世界。
儔詩予一離開,方俊狼就睜開了雙眼。
在她念著信後半段的時候,他就被她啜泣的聲音給吵醒了,只是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這莫名的狀況;他選擇繼續裝睡,這樣一來就可以當作什麼都不知道。
他看了儔詩予留下的信件,被她方纔那番癡傻告白給震撼得心酸莫名,唯一不懂的就是她留下的最後一句話。他不懂她的意思,只是覺得她怪怪的,給人一種很不安的感覺,好像她隨時會做出什麼傻事般。
他好擔心,沒有辦法再壓抑自己對她的關心,所以他一定要找儔詩予把事情說清楚。他沒花太多時間去思考,腦海裡唯一想到的就是衝到明統,或許可以先從路季揚身上知道儔詩予近來的心理狀態,幸運的話還可以遇到她。
「季揚,儔詩予有回來這裡嗎?」方俊狼匆匆忙忙跑進總裁室,開門見山的問。
「沒有,她怎麼了?」原要前往會議室的路季揚直覺事態嚴重,把資料放在一旁。
「她怪怪的,我以為她會來找你……」方俊狼依舊慌張,手足無措的東張西望。
「你為什麼那麼緊張?」路季揚對此時為儔詩予心慌的方俊狼感到莫名妒忌。
向來以冷靜沉著自居的方俊狼,如今居然這般毛躁不安,活像個十七、八歲情竇初開的小伙子。從路季揚認識他至今,今天是第一次見他如此慌亂。
「我……」
「傑爾,你愛她?」路季揚大膽推測。
方俊狼一愣。愛?他不知不覺愛上她?「不可能!我早就沒有愛人的能力。」
「那你為何這麼急於找她?」
「因為她剛才到我公司留了一封怪信。」方俊狼把信從衣服口袋裡掏出來交給路季揚看,接著替自己辯解:「我關心她是發自朋友的關心,我不是愛她,絕不是……」他一臉恐懼,拚命搖頭,所說的話似乎都是說給自己聽的。
路季揚怒不可遏的摑了方俊狼一巴掌,怒斥道:「你真是太自私了!這掌還給你,順便打醒你,讓你看透你的無情。」
「我……」方俊狼撫著臉頰,好一陣子無法反駁。
接著,路季揚像著了魔般往方俊狼肚子一連揮了幾拳。
「你這臭傢伙對詩予做了什麼?」看完信的路季揚氣憤地毆打不還手的方俊狼。
從儔詩予信裡的字裡行間,不難發現很多事情的端倪。
「我……和她發生了關係,在簽約的前一天。」方俊狼站直身體,緩緩說出實情,不管這件事是否出於他的本願。
「你怎麼可以?」由方俊狼口中聽到事實,路季揚怒火中燒,顧不得多年情誼,瘋狂地繼續對方俊狼揮拳,一邊說著:「虧我們是朋友,你不知道我愛詩予嗎?我愛她好久好久,原本以為既然她愛的是你,我願意放手成全,但今天你卻告訴我你做的好事!你既然痛恨愛情,又為何要招惹如此單純的她?你不愛她,為什麼要用這種方式傷害她?我非殺死你這畜生不可!」他把方俊狼打倒在地,說一句話揮一個拳頭。
「你可以打死我,但我一定要先見她一面。」方俊狼不反抗地任由路季揚痛打他,嘴角的血滲流進嘴裡,他舔舔嘴唇,未阻止他宣洩他的情緒。
「你憑什麼見她,又拿什麼臉見她?你傷她傷得不夠嗎?」毫不還手的對手令路季揚失去打架的衝動,他將方俊狼推到一邊。「你不能令她快樂,你永遠只能令她傷心。詩予很樂觀,她從來不哭的,但前天我卻看到她哭了,而且是為你哭的。」
「我承認我在乎她。」冷不防地,方俊狼說出這句話。
「朋友的在乎?」
「我很久以前就在乎她,只是我不承認。」經過路季揚一陣痛打,方俊狼冷靜思考了許多,吃力的站起身子面對路季揚,終於突破心防將自己的思緒化作文字說出來:「每次看到你和她有說有笑,我就很生氣,恨不得想像剛才一樣海扁你一頓。我喜歡跟她在一起的感覺,不管在哪裡,跟她在一起不需要動用心機,因為我完全信任她。她和崔涓是一樣的背叛者身份,我卻明顯怕傷害她,對她狠不下心;還有……這世界上,只有她懂得我的一切。」
「不管你有什麼借口,你還是用你的冷漠徹底傷害她了。」路季揚捺下性子,打算用理性的方法解決問題。「她是執著的女人,她不會傷害你的。」
「我知道。」方俊狼擦乾嘴角的血,以認真的口吻道:「季揚,謝謝你這一頓打,我終於釐清我的感覺,不再害怕受傷,因為我……我愛詩予!我愛她!到現在我才知道我以前的莫名感覺都是因為愛她,所以我不能失去她,我不能接受她和你在一起……」語氣激顫,方俊狼眼裡泛著淚光。
他好愚蠢,怎麼會到現在才敢承認自己的情感?早在很久之前他就為儔詩予心動不已,卻因害怕再度受傷而抑止情苗滋長。
「我不想管你,你自己去找她吧!」路季揚無話可說,一邊是他所愛的人,一邊是他多年好友,他已經不知道該用什麼立場來說話。「她應該在家裡,如果你真的深愛她,我會祝福你,不過你要知道她的個性,她……」
「如果在我和她之間一定要有人受傷,她會選擇受傷的是自己。」方俊狼接了路季揚未完的話。他瞭解那傻丫頭的思考邏輯……等等,不會吧!她該不會……「季揚,詩予一定出事了!」他恍然大悟,激動地搖著路季揚的肩膀,大喊出聲。
「你怎麼知道?」路季揚不能理解方俊狼的激昂,試圖讓方俊狼鎮定下來。
忽然間路季揚的手機響起,他看了一下來電顯示,接起電話:「找我有事嗎?」
崔涓透過話筒詭譎地笑著,「季揚,我只跟你一個人說喔!」
「你想說什麼?」路季揚發現崔涓不太對勁,偷偷把電話轉成擴音模式,讓一旁的方俊狼也可以聽到。
「我……用方俊狼的緋聞照片威脅儔詩予,那笨女人居然答應我的要求,真是好笑,哈哈……」崔涓笑個不停,刺耳的聲音令人毛骨悚然。
「什麼威脅?」路季揚問,一面阻止方俊狼出聲。
「我要她自殺呀!」她得意洋洋地宣告,「她死了!她答應我今天會自行了斷,我好開心,誰教她自不量力要搶我想得到的東西,哈哈!傻瓜……」透過電話,可以聽見崔涓身旁有玻璃破碎聲此起彼落,似乎是有人在瘋狂的摔東西。
「什麼!」
方俊狼和路季揚異口同聲問,滿臉不可置信。
「傑爾在你那裡?」崔涓耳尖地聽到方俊狼的聲音,笑聲戛然而止。
「你剛才說的都是真的嗎?你這個瘋女人!」方俊狼面部抽搐,把路季揚的電話搶過來,手上的青筋明顯浮出。
「她活該,死了好!我想現在的她應該已經下地獄了吧!」崔涓刻薄地說著,繼續用笑聲表達自己的快樂。「我就是瘋了,你有本事把我送去坐牢呀!」
「她如果死了,我發誓絕對不會原諒你!」方俊狼火氣直線上升,顧不得手機是誰的,他氣憤地將它丟到一旁,接著拉住路季揚說:「快!快和我去找詩予,我就是怕她會選擇用自殺的方式來對待自己呀!」
「好……快走!」路季揚早已在聽到崔涓說儔詩予已死的瞬間方寸大亂,傻傻地被方俊狼一路拖下樓。
話筒裡此時依舊傳出笑聲和東西摔破的聲音,過了好一會兒,聲音全部靜止下來,隱約可以聽見崔涓懺悔的哭泣聲……
他們一下車即默契十足地兵分兩路,方俊狼找二樓房間,路季揚則梭巡樓下客廳。
兩人均一無所獲,只好坐在客廳動腦子,猜想儔詩予可能會去的地方。
方俊狼左思右想,腦海中閃過儔詩予曾說過她喜歡香水百合,希望有一天能置身於花海……對了!花圃,詩予一定在花圃!
沒時間向路季揚解釋,方俊狼火速衝到前庭的百合花叢邊,希冀能尋獲芳蹤。
「這裡的香水百合還是一樣美……」他看著滿園盛開的花不禁讚歎。
這些花正因有儔詩予這樣溫柔的主人,才能多年如一日地朝氣蓬勃,因為它們的主人用無比的關懷在愛著它們……愛?他何嘗不也被她愛著?她是那麼小心翼翼的愛他、護他,而他卻不懂得珍惜。
繞著花走了一圈,一個白色的熟悉身影倒在花圃裡,看得方俊狼差點忘記呼吸。
是儔詩予!她身著一套曳地白裙倒在花叢中,手裡握著一朵百合,臉上還帶著滿足的微笑;在她的周圍散落著寥寥無幾的藥錠,及一個安眠藥瓶。
方俊狼趕緊把她從花叢中抱出來,死命地搖她,可是儔詩予除了面無血色外,一點反應都沒有。「我不要你死!我愛你,你聽到沒?」方俊狼歇斯底里般狂吼,忘了當務之急是要急救儔詩予,「我愛你,醜小鴨,你不能死!」
路季揚循聲而至,看到他的舉動生氣大喊:「你在做什麼?快送她去醫院呀!」
「對,要快!」他倉皇抱儔詩予進車裡,拜託路季揚駕駛,加速前往就近的大醫院。他好恨自己!是他害了她,堂堂一個頂天立地的大男人怕什麼愛情?她一定是為了他才選擇自殺的。
「我絕不讓你死……」一直以為自己的七情六慾已消失,不會再有大喜大悲,此刻的他卻泣不成聲,承受著極大的不安與痛苦。「你不可以讓我愛上你後才離我而去,你說我自私也好,但你要知道我還欠你一份情債,你……必須向我討回的。」
「全是傻瓜!」由照後鏡看後座的兩人,路季揚苦惱的咒罵他們這對小冤家。
國中時代不管別人如何譏諷、欺負方俊狼,他從不曾把任何情緒表露於外,更別說是哭泣。路季揚總覺得像他這種人已經不懂得怎麼哭,沒想到如今他卻……
方俊狼緊緊把儔詩予箍在懷中,不斷細語承諾:「天涯海角我都會跟隨你……」
一陣兵荒馬亂,儔詩予已被送入加護病房進行搶救。
方俊狼在走廊上來回踱步,坐立難安。
終於,醫生出來了。
方俊狼自然是最緊張的,急忙走向前問:「她還好吧?」
醫生摘下面罩,「好險,要是再晚五分鐘,她這條小命恐怕就已不保。」
聽了醫生的話,兩個大男人頓時鬆口氣。
「會有後遺症嗎?」路季揚問。
「放心,不會。」
「那我現在能進去看她嗎?」方俊狼心急如焚,率先開口問道。
「可以,不過……」醫生先看了路季揚一眼,再轉過頭對方俊狼說:「瞧你心浮氣躁,應該是她丈夫吧?」
「嗯……」方俊狼尷尬的承認,不願多解釋。
「你的孩子很幸運地被保住了。」
「孩子?」方俊狼一臉愕然。詩予懷孕了?就在那一次意外中不小心中獎了?
「她已轉送普通病房,你們可以去看她,如果她還沒醒就不要吵她。」醫生把該交代的都交代清楚,接著就點頭離開。
「季揚,讓我先去。」不管多震驚,方俊狼現在最關心的就是他心愛的人。
「去吧!省得站在這裡讓我看得礙眼。」路季揚點頭答應。
儔詩予未醒,像睡美人般靜靜躺在白色病床上。
桌上有顆新鮮蘋果和一把水果刀,方俊狼一進門便坐下來用水果刀細心地削好蘋果,以免儔詩予醒來肚子餓。
他坐在床沿輕撫她的秀髮,眼底儘是化不開的柔情。
他對著她說:「你好傻,怎能答應崔涓那種女人用自殺來換取我的名聲?萬一你就此離去,留下一個為你開啟心扉的我要怎麼辦?你知道嗎?我已經不能失去你了。」
那蒼白的小臉漸漸恢復血色,活脫脫是朵出水芙蓉。她永遠只顧著他而不在乎自己,他怎麼能不陷入她一手編織的情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