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情緒低落,又想抽煙,一摸口袋,才想起昨晚把煙都抽完了,他頹然坐在木屋外的階梯上,懶得去買。
頭上,天藍雲白,陽光亮得歡快,鳥兒吱喳爭唱,四周的寧靜美好,更襯出他內心空蕩蕩,憂鬱而淒涼。
他不想和她吵架,他只想讓她快樂,但事與願違,他總是做錯。他討厭自己這麼糟糕,連讓她笑都辦不到。
他是從容自在、世故而瀟灑的黎上辰,遇上徐莉歡,她卻總將他打回原形,無法逃避真實的自己。
愛情不該是美好的嗎?為何他總是暴露自己的醜惡,帶給她痛苦?
是不是殘缺的他,注定只能給出畸形的愛?
他發呆一陣子,聽見童鞋啾啾響的聲音,他回頭,看見兒子走下樓梯,小傢伙依然穿著他的青蛙連帽薄外套,背著那個塞得很滿的背包。
「小咩,你不是去睡午覺了?媽媽呢?」
他站起,小傢伙立刻停步,青蛙帽低下一雙機靈大眼睛眨呀眨,防備地盯著他,真像一隻看到蛇的小青蛙。
他神色黯然,連兒子都討厭他,他真夠失敗了。
「你等一下,爸爸有東西給你。」他走進廚房,從抽屜中找出一早放進去的美祿隨身包,沖了一杯,試過溫度後,遞給兒子。
「你不是喜歡喝美祿嗎?來,拿去。」他鼓勵兒子,但小男孩沒反應。
不時聽兒子討著要喝美祿,他以為這一定能討好他,怎麼沒效?
他正沮喪,卻見兒子卸下背包,打開它,抱出——一大罐美祿!
黎上辰傻眼,這罐美祿體積不小,小男孩很努力地環抱它,光溜溜的鐵罐顯然有點滑,於是小傢伙很努力地窘態出小肚子去頂住它,然後潤紅小嘴微抿,唇線向右揚高三十度角,露出右頰驕傲的小酒窩,一臉得意地瞧向老爸。
這表情的意思是,「我有一大罐,不需要你的一小杯」嗎?
黎上辰無言,忽然想起,昨天他去接母子倆,剛開始兒子只是有點害羞,直到他試圖拿下兒子的背包,小傢伙才態度不變,難道——
「你以為我要拿走你的美祿,所以才躲著我?」
徐子勁點頭。「媽咪說,我自己帶美祿,弄丟就不可以喝了。」
黎上辰哭笑不得。他竟然因為這麼簡單的理由被兒子排斥?真夠冤枉啊。
「我怎麼會拿你的?我也有很多啊。」他慇勤地將一堆美祿隨身包拿出來獻寶。「你看,這種小包裝的比較好攜帶,全部都給你,你就不用背著這個大罐子了。這杯也是給你喝的。」
「媽咪說,一天喝一杯美祿。」小男孩嚴肅地搖頭。
顯然她把孩子教得很乖,他微笑。「那是媽媽說的,我是爸爸,我說你也可以喝一杯,所以你一天可以喝兩杯。」
「可是,媽媽會罵我……」小傢伙的視線緊跟著父親手中那杯香甜的飲料,難掩渴望。
「不然,我們一起喝,媽媽要罵人,我們就一起被罵好了。」
小傢伙眸一亮,笑逐顏開,連連點頭。
於是黎上辰也泡了一杯美祿,父子倆在餐桌前坐下,心滿意足地品嚐。
他覷著兒子,小傢伙眉開眼笑,樂得像要飛起來了,表情不再防備,他微笑問:「這麼好喝啊?」
「好好喝!」徐子勁猛點頭,不時咂咂嘴巴,配個很好喝的音效。
「媽媽是不是管你很嚴?都不讓你喝美祿?」
「媽媽說不可以吃太多零食,會長不高。」
「嗯,她的擔心也有道理。她……有和你講過我的事嗎?她曾經和你說到爸爸嗎?」
「嗯……」又喝了一口甜飲,小腦袋左右搖一搖。
這在預料之中,但他仍感到失望。「如果我讓你天天喝美祿,想喝多少就喝多少,你要不要來跟我住?」這樣用物質引誘孩子,很狡猾,但他就是忍不住想問。
小男孩聞言愣住,清秀小臉出現天人交戰的表情,但最後,他堅決搖頭。
「你好乖,你一定很愛媽媽吧?」再愛的食物也不能誘拐這孩子背叛母親,他為她感到欣慰,但也落寞。
突然,一陣急促腳步聲和急促的女性叫喚從樓上飆下來。「小咩!」
這噪音,父子倆都認得,「咻」一聲,兩人不約而同把杯子藏到背後。
「小咩——」徐莉歡驚慌的找尋在看到餐桌邊的父子時戛然而止。
她以為黎上辰帶走兒子,慌得要命,結果他跟兒子悠哉坐在廚房裡?
黎上辰靜表望她。她眼眶泛紅,他惹她哭了嗎?他一陣難受。
她走到餐桌前,父子倆瞧著她,大的道行比較深,表情鎮定又無辜,小的慌慌張張,一臉作賊心虛,頻頻瞧向父親,無聲求援。
她看在眼裡,內心PH值直線下降。她才幾分鐘沒留意,兩個人已經是同一陣線了嗎?空氣裡這股熟悉的香甜味,加上她下樓時看見兩人同時把右手藏到背後,想也知道兩人做了什麼好事。不愧是父子,連泯滅證據的動作都整齊劃一。
她問兒子:「你不是在午睡嗎?」
「他好像是睡不著,就下樓來了。」回答的卻是黎上辰。
「我又沒問你。」她冷瞪他。哼,她的氣還沒消!她繼續拷問兒子。「小咩,媽媽說地定天只能喝一杯美祿,你現在就在喝,晚上不准喝了。」
小傢伙可憐兮兮地垮下臉,黎上辰又道:「我是想偶爾破例一次無所謂,就泡給他喝了,你別生氣。」
她插腰。「你別亂插手我的管教方式,這樣以後我怎麼帶孩子?」
「抱歉,我沒帶過小孩,不知道怎樣做才是對的,我只是想逗小咩開心。」他從背後伸出右手,把馬克杯放在桌上,續道:「對不起,我說了很多過分的話,那時在氣頭上,講話都沒經過大腦,我很後悔,當時態度太惡劣了,我不敢要你別生氣,是我的錯,你有權生氣。」
徐莉歡不語,臉色依舊冷淡,內心卻因他誠懇的口氣,怒氣消消撤守。
「我不是有心說那些,可能是因為……我太在乎你了,有時候會忘記,我們不再是夫妻,我無權過問你的事。而且,跟你和小咩扮演一家人的感覺太好,我有點……」急著道歉解釋,想彌補對她造成的傷害,卻暴露太多內心感情,他不自在地以微笑掩飾。「總之,是我太自以為是了。對不起。」
一句「我太在乎你」,抹去了她所有的怒氣。罷了,她就是這麼沒用……
他望著兒子的表情好溫柔,兒子令他想起童年的自己吧?他對兒子好的同時,是不是在彌補過去的缺憾?當他提到一家人,語氣充滿渴盼,但他沒有把話說完,那卑微的口吻,彷彿不敢碰觸「家」這個珍貴的字眼。
她暗暗心疼,是什麼原因讓他見到親生的孩子,卻不敢奢想擁有?曾與他同床共枕一年,她好像不曾真正瞭解他。
「算了,我也有不對的地方。」她歎息,見兒子把杯子藏在背後,她道:「既然都泡好了,你就把它喝完,今天特別准你喝兩杯。」
徐子勁聽了,笑逐顏開,這才把馬克杯從背後拿出來,因為一直維持藏匿的姿勢,小手有點酸,手一顫,差點灑了飲料,黎上辰趕緊幫忙端好杯了。
她嘀咕。「就這麼一次,下不為例。」
他低笑。「沒想到你對孩子這麼嚴格。」
「小孩子很精的,一開始不立下規矩,他會想盡辦法鑽漏洞,要是什麼都順著他,到最後就沒辦法管教了。」
「原來如此,小咩被你教得很乖,剛才我哄了他好久,他才肯喝。」
徐莉歡斜睨他。「你在暗示我很凶,所以兒子不敢不聽話嗎?」
「沒有啊,我相信是有其母必有其子,小咩就跟你一樣,乖巧又守規矩。」
「我怎麼覺得是有其父必有其子?他一定是從你那裡遺傳到藏杯子的基因。」
他大笑,她又道:「現在好啦,以後小咩就會知道,媽媽管他很嚴,這也不准那也不准,爸爸對他最好,還會幫他求情。」
他和他們會有「以後」嗎?黎上辰淡笑。「那只好委屈你了,我不會扮黑臉。」
「是嗎?我看你生起氣來明明很可怕,搞不好比我還凶。」
「喚,那是一時衝動,我已經在反省了,我沒辦法對你和小咩板起臉,我捨不得。」他摸摸兒子柔軟的頭髮,目光愛寵,彷彿望著此生最珍貴的寶物。
她沒漏聽,那萬般柔情的語氣裡,也提到她。
她兩腮微熱,心浮躁才被他氣得掉淚,又被他惹得芳心大亂,面對他,她總是無能主宰自己的情緒,究竟該拿他怎麼辦才好?
忽然,屋外響起一陣細微聲響,是由遠而近的嗡嗡聲,黎上辰一怔。「那是什麼?」
「飛機。」徐莉歡望向窗外,一架客機正橫越天空,她輕拍兒子。「小咩,你看,有飛機!」
「飛機!」小傢伙嚷著,馬上奔到窗邊。
見黎上辰一臉有趣的望著兒子,她解釋:「我剛開始回去工作時,把小咩交給保姆帶,他會哭著要找我,保姆為了哄他,就指著天上的飛機,告訴他媽媽在上面,後來他一看到飛機,就會衝去看。」
「飛機——掰掰!」小傢伙舉高右手,對天空用力揮舞,熱情地歡送幾萬尺上的飛機彷彿它當真聽得到。「媽媽掰掰!媽媽拜拜——」
冷不防後頭伸來一直纖細手指,戳歪他的小腦袋。
「我在這裡,你在跟誰掰掰?」這個小傻瓜!徐莉歡板著臉,努力憋笑。
黎上辰笑出來。
小男孩一呆,糗紅了臉,撲向母親,歡聲大嚷:「媽媽你回來了!」
「誰回來了?我一直都在啊!」徐莉歡也忍不住笑了。轉的很快嘛!
「我剛才跟飛機說拜拜喔!」
「是啊,我還聽到你跟我說拜拜!」她糗兒子。「你不覺得奇怪嗎?媽媽剛才還在天上,怎麼跑到你身後?嘎?徐小咩你不覺得奇怪嗎?」
「媽媽你回來了——」白嫩小臉撒嬌地拚命往母親懷裡鑽,意圖模糊焦點。
「喂,你說啊!你剛才幹麼跟我說拜拜?你說說看啊?」
「咩——」
「喂,不要逃避!」徐莉歡噴笑。
「咩——咩——」
小男孩咯咯笑著,她笑得更厲害,黎上辰笑個不停,在宛如一家人的氣氛裡,他的心熱乎乎、甜蜜蜜地融化了。
突然,徐莉歡驚呼,兒子手裡還拿著半杯飲料,這一激動全撒在她裙子上。
黎上辰馬上抽紙巾替她擦拭,飲料是撒在她的大腿位置,一潑開,濕痕越來越大,他奮力幫忙的手,也就越來越靠近她的……
她僵住。他每一次出力都騷起她一陣敏感的疙瘩,要不要提醒他?他是想幫忙,並無他意,講出來會不會反而尷尬……
他的手忽地停下,發現了。
他抬頭,臉頰剛好擦過她的唇,兩人同時輕輕一震。
她心臟差點躍上喉嚨。距離太近,她嗅到他慣用的古龍水味,與他的體溫交織成誘人的男性氣息,烘熱她兩腮,他呼吸的頻率微微改變,變得短而急促,他垂眸望她,眼眸深如子夜,在暗裡翻騰著什麼,她肌膚發燙,暈暈熱熱的,他要吻她嗎?她期待著……
偏偏兒子在此刻動了下,他人小身輕,夾在渾然忘我的雙親之間,差點被擠扁,小傢伙不舒服地出聲抗議。「把拔,痛痛……」他的手被壓倒了啦,嗚嗚。
黎上辰趕緊推開,彎身哄兒子,再抬起頭時,他的呼吸已恢復平穩。「我看你還是去換一件裙子吧!」他抱起兒子,騷動的情慾只好化為無聲的歎息。唉,他想吻她,可是他沒把握她願意。
「嗯,我上樓去換。」徐莉歡快速離開,兩腮兀自熱燙。被兒子打斷,她有點慶幸,可也有點……惋惜。
他們之間忽好忽壞,她無法預料下一步會如何發展,一部分的她仍愛他,願意接納他,理智卻警告她,他的目標是兒子,她得當心。
她珍惜他們之間好不容易有的和平,至於其餘的,她不敢多想。
言歸於好後,兩個大人帶著兒子到屋後草地去玩。
小男孩想踢足球,黎上辰無異議奉陪,徐莉歡偷懶,坐在走廊上看他們玩。
當爸爸的顯然沒踢過足球,老是把球踢得太歪或太遠,兒子都踢得比他好,她暗暗偷笑,很少看他這麼笨拙,挺可愛的。
怕他們口渴,她進屋去,幫他們端了果汁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