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先帶精疲力竭的兒子上樓去午睡,才下樓找她,但到處都不見她人影,正要打她手機,忽聽見廚房傳出笑聲。
他走到廚房門口,廚房裡,大廚正在教徐莉歡做餐盤裝飾。
「這邊要這樣切……」大廚拿著紅蘿蔔和水果刀示範,雕出一隻小兔子。
「糟糕、糟糕,我削斷了!」徐莉歡驚嚷,她用力過猛,削斷一隻兔耳朵。
「沒關係,修一下就好了。」大廚拿過她手裡的紅蘿蔔兔,水果刀左削右削,單耳兔變成豎單耳的兔子,模樣更顯活潑。
「哇!你好厲害,這樣都救得回來。」她好佩服。
「常常練習嘛,你再試看看。」大廚鼓勵她,眼神難掩著迷。
黎上辰臉色一凝,踱入廚房,刻意踩出腳步聲。
兩人聽見了,一起回頭,徐莉歡看見他,笑道:「你跟小咩踢完球啦?」
「嗯,他累了,現在正在呼呼大睡。你在做什麼?」他走到她身邊坐下,瞟向大廚,後者的眼光還在徐莉歡身上流連不去,見他瞥來,趕緊掉開頭。
徐莉歡渾然不覺兩個男人交換的眼色,興高采烈地展示大廚雕好的蔬果動物。「跟專家學做菜啊!你看,這些很可愛吧?我在學昨晚那道蔬菜湯團的食譜,小咩很喜歡吃那種湯團,回去可以做給他吃。」
「喔,你已經學會了?」他醋意暗生,他和兒子踢球時,她就和男人窩在廚房裡?
有殺氣喔。大廚感應到男客人不友善的視線,趕緊閃得遠遠的。唉,他只是欣賞這位開朗的美女,所以傾囊相授,這對離婚夫妻很登對,看起來感情也很好,他哪敢妄想?
「是啊!這道菜不難。」徐莉歡還是沒發現氣氛有異。「湯團的蔬菜可以隨自己喜歡變換,小咩會挑食,我打算把他不肯吃的青菜放進去騙他吃。」她笑吟吟,很為自己的小詭計得意。她瞧向黎上辰,笑意轉深。
他揚眉。「什麼事好笑?」
「我想起早上,我們互相逼問對方喜歡吃什麼,我猜你不愛吃青椒,其實是因為小咩不愛吃,他光看到我買青椒,臉就皺得像個包子,所以我才會猜你不愛吃青椒。我覺得他是遺傳到你。」
徐莉歡嫣然燦笑,美得令他心悸。
「別沮喪,至少他有遺傳到你的好臉皮嘛!」
總之,她不是把他記成別的男人,他豁然開朗。「我那時候說你愛吃玉米蛋餅夾肉鬆——」
「其實是那位席娜小姐愛吃的吧?」
他詫異。「你怎麼知道?」
「亂猜的。」
她語氣不像亂猜,但他沒留意,愉快地道:「其實你也愛吃的。」
「我?我怎麼會愛吃那個?!」她皺臉,那種組合光聽就噁心啊!
「你不記得了?」
「記得什麼?」
她顯然全忘了。他道:「我們邂逅那天,我剛結束在東京的工作,飛回台灣,你那天也在機上服務。」
「喔,我記得,那時候你因為坐後面的小孩子吵個不停,很不高興,不斷跟我們空服員反應,還嫌餐點難吃。」人雖英俊帥氣,確實個有點「奧」的客人,他就是這麼引起他的注意。
他微笑。「那時我很累,在飛機上又沒辦法睡,心情真的壞透了。但是到了飛機落地的時候,讓我心情不好的,是你。」他嗓音變得低沉。「我捨不得離開你,我們萍水相逢,若不把握機會,往後不會相見,我想約你,又怕被你拒絕。」
「可是你開口邀我時,表情很自信呢。」反倒是她,內心小鹿亂撞,聽他描述當日心情,心裡的小鹿們又蹦蹦跳。真的嗎?他從一開始,就很在意她?她一直以為他是因為習慣性獵艷的劣習,才開口邀她……
他低笑。「我是睡眠不足又很緊張,緊張到面無表情了。總之,我們就一起去吃早餐,是在機場附近的一家早餐店,我點了三明治,你就點了玉米蛋餅夾肉鬆。」
「有嗎?」她錯愕,毫不淑女地張大嘴。
「有。你還說你在國外,老是想吃肉鬆和玉米蛋餅,乾脆就一起點來吃。」
「我那陣子幾乎天天在飛,一定是飛到頭腦不清了。」所以他就這樣牢牢記住了,以為那是她最愛的食物……她心裡一甜,可是,為什麼他後來都買去給別的女人吃?她醋意又起。
幸好他自動解釋。「我也覺得這樣配法不錯,偶爾會買來吃,又一次在攝影棚被席娜看到,她說她也喜歡這種吃法,拜託我幫她買,我被她纏不過,就幫她買了幾次。」
原來小丫頭說得那麼親暱,全是胡扯,她卻都相信,還吃醋,汗顏哪!但還是有點介意,那是他們共有的珍貴記憶,他卻與人分享……
他彷彿看穿她的想法,又道:「買給她吃也沒什麼,倒是因此常常想起你,離婚時,我決心揮別過去,展開新生活,卻又老是意循著和你在一起是養成的習慣,就好像我潛意識裡不想放開你,害怕遺忘你——」
他驟然閉嘴,他怎麼又失去控制,洩露了內心情感?他垂眸,暗暗惶恐,怕聽到她的不屑或恥笑,又有一絲絲期待,也許她會有——回應?
一時沉默,太濃太沉切的感情,在空氣裡盤旋激盪,他第一次如此對她剖白,那深刻糾結的情緒,似有形有質,重擊徐莉歡胸口,揪得她無法呼吸。她直到此刻才真正瞭解,他是愛她的,即使在分別之後,他依然愛她,而她也——
忽然,刺耳的手機鈴聲,劃破寂靜,是黎上辰的手機響了。
他皺眉,不知道該不該感謝手機的拯救。「我接個電話。」看見來電者,他愣住,是他完全沒意想到的人——舅舅。
「上辰,你在哪裡?」舅舅的嗓音一如他記憶中的嚴肅拘謹,還隱含火氣。
「我在山上度假。」他成年離家後,和外公外婆那邊很少往來,只偶爾回去探望舅媽。
「你最近不是在拍戲嗎?怎麼有時間休假?」
「最近是很忙,但還是要找時間休息。」
「是啊,順便抽空和你生父見面,享受天倫之樂,是嗎?」
他一凜,「你怎麼知道——」
「你怎敢見他?你忘了他給我們家造成多少痛苦和傷害嗎?」
「身為黎家最大的恥辱而出生,加上您時常在提醒我,我怎麼忘得掉?」年幼時,他對這種責備還會惶恐、會自責,如今早已麻木。
見徐莉歡投來關心眼神,他微笑,示意沒事,他不想讓她知道這些煩人的家務事。
他走到廚房角落,低聲繼續說:「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有一位席先生打電話來家裡,說你跟他女兒在山上。」
席娜的爸爸?他有不祥的感覺。「他打去做什麼?」
「他說你三心二意、腳踩兩條船,跟你前妻在一起,又跟他女兒在交往,讓他女兒懷孕,他講的很難聽,警告你要對他女兒負責。」
「我跟他女兒清清白白,就算她懷孕,也和我無關。」他暗惱,席娜為了得到他,竟然扯這麼荒謬的謊?「那位席先生除了打電話,有沒有說要上門?他是黑道份子,你們要小心。」他怕席娜的爸爸一怒之下,帶兄弟去找碴。
「他是黑道?!」黎舅父又驚又怒。「你怎麼會跟這種人來往?」
「我和他沒有往來,只是跟他女兒因拍戲認識。」
「你還說得輕描淡寫!我們黎家是書香世家,往來的都是正當清白、有聲望的人士,現在你竟然引黑道上門,要是讓鄰里知道了,我們一家人怎麼抬得起頭?」
「我很抱歉,我真的不知道會變成這樣。」他語氣毫無情緒。「可能因為我是私生子,本質就不好,難免結交狐群狗黨。」
黎舅父歎氣,語氣沉痛。「上辰,你要知道,家裡從來不提私生子這三個字,因為我們都沒怪你,是你不自愛,先是跑去當模特兒,鬧出一堆難聽的花邊新聞,現在又跟黑道混在一起,你還要讓我們家丟多少臉?」
「我保證,這是最後一次了。」嘴上不提,但是每個人都記在心裡。他只想趕快結束通話。「我會把這件事處理好,不會讓對方去騷擾你們。」
「唉,對方打來時,是你舅媽接的,她被嚇壞了。」
「媽怎麼樣?」他的心抽緊。「她呢?讓我跟她說話。」
「她怕你有危險,一緊張,心痛的毛病又犯了,我要她吃藥,去休息。」
「對不起。」讓舅媽受驚,他真的歉疚。「幫我跟媽說一聲,我很抱歉,我不會再讓她擔心。」
看徐莉歡還望著他。他道:「我有點事去處理一下,很快回來。」
「什麼事?」
「急事。」
她來不及追問,他便匆匆離開了。
徐莉歡只好上樓去看兒子,小傢伙睡得正香甜。她替兒子蓋好毯子,來到窗邊,就見黎上辰在屋前和山莊經理談話。
剛才他講手機時,她沒聽見內容,只見他神色肅穆,似乎遇上棘手的事,是攝影棚那邊有突發狀況嗎?可是看他樣子,也不像要下山。
山莊經理拿出手機,查問了什麼,告知黎上辰。他點點頭,沿著小徑走開。
她突然擔心起來,該不會和席娜或小蔣有關吧?席娜就算了,但她認識小蔣,是不是小蔣出事了?要是真的有狀況,她也想幫忙。
她拿起手機,打給黎上辰。
就見他低頭察看,一秒後,她耳邊的鈴聲轉入語音信箱——他把她的電話按掉了。
她啞然,事情很嚴重嗎?他連她的電話都沒空接……
她更擔心,趕快下樓,山莊經理還在屋前,她拉住對方。
「你剛才和黎先生說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