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
「接了一個工作,過幾天就要出發了。」
「去哪裡?一個禮拜會回來嗎?」他常常帶她上山下海地取景,也曾為了阿里山的日出,兩個人熬夜不睡地等,她以為他說的只是這樣。
「恐怕沒有辦法。」車子賣了、承租的房子也已經處理掉,他短時間內不會回來。
世界,不該只是台灣這片土地而已,長久以來,他一直想走出去,看看寬廣的天地,這是他學攝影的初衷。用鏡頭收納天下美景,他從來沒有一刻忘記過自己的夢想。踏出台灣,只是第一步。
「湘湘,你自己要好好保重,我只能陪你到這裡了。」再多,他給不起,不了了。
她愣愣的,一時之間無法吸收他的話。
為什麼要這麼說?他要去很久嗎?他們以後不能再見面了?
「你還會回來嗎?」她急切地問。
「嗯——」他沉吟。「如果到時你還沒忘記我,那我會回來看看你。」
「一定要跟我聯絡……」無法任性要求他的停留,只能微弱地祈求他給她點關於他的訊息。
三天之後,他走了。收拾簡單的行李,就此消失在她的生命中。
一天、兩天、三天,她數著日子,在滿第一個月的時候,她在那只他親手做的木製信箱裡發現他寄來的明信片。他答應過,會給她一點消息。
第二個月,她收到的是一張印著好美麗湖泊的明信片,對她形容他所看見的美景,然後說他曬黑了。
第三個月的明信片,是成群的羊兒,他說他第一次嘗到被羊群包圍的滋味,剃羊毛時不小心割傷手了。
第四個月的明信片,是一望無際的高原,他說還好他沒有高山症,景色真的很至大。
第五個月的明信片,他說了西藏姑娘的婉約多情,有同行的工作人員,當下便來一段異鄉之戀了。
第六個月,他聊了當地的民族信仰,信末附上一句——還記得我嗎?
「還記得我嗎?」她懂他問這句話的意思。
記得,他便會遵守諾言,回來見她一面:若已淡忘,從此將不再出現她眼前。
原來,他所謂的「恐怕沒辦法」,是整整半年。有時,她上課上到一半,有飛機飛過,便會仰望天空,想像這架飛機將飛往哪裡,會不會將他帶回來?她看著那句話,發了好久的呆。
原本,她可以忘的,真的可以,如果他一直沒出現的話。
他說的信仰,她沒有很懂,但是對她而言,他說的每一句話,便是信仰。
她始終記得他對她說過的每一句話,認真地過日子,有他相陪的那個冬天,很溫暖,她可以將他給的溫暖,與記憶中的家人一起收藏在記憶的最底層,繼續往前走,一如他告訴她的那樣。
但是一他總是出現在最致命的時機點,悍然闖入她無從防備的心房。
「阮湘君!」踏出校門前,身後傳來叫喚,她止步,回身淺笑。「班代,有事嗎?」
「那個——」原本很陽光的男孩,一到她面前便顯得侷促,微微臉紅。「週末我們繫上要和資管系辦聯誼,你要不要去?」
「週末嗎?」她偏頭想了一下。「那天我生日。」
「啊,這樣嗎?」男孩頗意外。「那不然我也不去了,我——你——」
她生日和他不要去有什麼關係?
她溫溫淺淺地提醒他。「你是主辦人。」
「啊,對厚!」完全忘了這回事!男孩洩氣地垂下肩。
「我那天跟人有約了。」她補上一句。
「那不然……你下午有沒有空?我提前幫你慶祝好不好?」
阮湘君凝視他片刻,點頭。「好。」
於是,他帶她壓馬路、看電影、去湯姆熊玩換來一隻大頭狗玩偶給她當生日禮物,明明有懼高症,還要浪漫地陪她去坐摩天輪。這個人喜歡她,幾乎全班都知道,他自己也從不否認,追求得很靦腆,也很真誠。
如果、如果那個人一直沒有出現,說不定她會接受眼前這一個,然後慢慢動心,交出她的感情。她想她會的。
偏偏,他出現了。
就在那個週末,她的生日,她給自己的最後期限。
那期限是一個她與自己的約定,她告訴自己一二十歲,邁入人生另一個階段,如果他在那之前出現,她會毫不猶豫把自己交給他。如果沒有,她就要將那個冬天的記憶,隨著放滿餅乾盒的相片一同封
箱、收起,然後,接受新的追求與人生。
那天,她一直等到入夜,桌上的菜也涼了。
仰頭看牆上的咕咕鐘,十一點五十分了,十九歲就要過了。她緩慢地收拾滿床的相片,指尖依戀地撫過每一個他,正面、側面、專注的他、說話的他、品嚐美食的他、靠在她肩上沉睡的他……
有那麼多面,深深刻鏤在她的心版上,成為十九歲那年,最深的依戀。
門鈴聲在這時晌起,她前去開門,意外見到門外風塵僕僕、滿面風霜歸來的男人。
整整六個月消失在她生命中的男人,首度歸來。
「嗨,好久不見。」門外的高以翔鬍子沒刮,頭髮被風吹亂了,整個人浪蕩落拓又性感得要命。
她只是愣愣地、難以置信地看著他。
「幹麼這種眼神?不會真的忘記我了吧?」他半開玩笑地說。
她搖頭、再搖頭,說不出話來,眼淚落得又快又急,連她都不知道為什麼。
「湘湘,二十歲生日快樂。」他溫聲輕道。
「你……記得?」他趕回來了,而且記得這一天……她啞了嗓,急速沉淪的心連自己也無法控制。
「當然。」本來是下禮拜的飛機,但他心裡一直惦記著今天是她的生日,趕著結束拍攝工作在這一天回來。他一下飛機便直奔她的住處,總覺得,至少要對她說句「生日快樂」。
對別人而言,生日或許不算什麼,卻是最容易讓她想起家人的日子,他不想放她一個人,帶著悲傷,孤零零地度過她的二十歲生日。
所以,他趕在這一天回來。
「歡迎我和你一起度過二十歲生日嗎?」他沒有機會再說話,因為她牢牢的擁抱,以及後來的纏吻,都讓他無暇思考,以及開口。
這一切究竟是怎麼發生的?當清晨曙光從窗欞照射在他裸露的肌膚上,高以翔陷入深深的思考中。她在門口的擁抱讓他確認自己是被歡迎的。
他們先是在餐桌上,享用許久沒嘗到的家常菜,他發現桌上幾乎都是他偏愛的菜色。
然後他洗了澡,把自己打理得一身清爽後回到客廳,與她聊起這半年的生活,向她形容所見過的處處美景。
他送了她一隻手工制的陶制風鈴,對她說:「那時看到,覺得你應該會喜歡,就買下來了。」
他們暍了點酒,但就只是一點,不至於醉的那種小酌。
然後聊著聊著,他們愈靠愈近,依稀記得,她先吻上他的唇,他直覺回應,然後糾纏成燎原烈火。從沙發到地板,衣服一件件離開他們,他吻過她的唇、臉容、頸膚、胸脯以及每一寸肌膚,然後在亢奮中尋找她潮潤而軟膩的包容,深深埋入,聽見了她輕細的痛呼聲。
理智稍稍回來一點,他起身退開,抱起她回到房間那張柔軟的雙人床上,再一次緩慢推入,溫柔地引導她。過後,他沒有離開她,就像與她初識時的那幾夜,以懷抱綿密地護著她,雙雙入眠。
記憶到此中止。
他不是青澀處男,偶有艷遇也曾來過幾場男歡女愛,這種事情不至於看得太嚴重,更別說她成年了,沒有誘拐無知少女的罪惡感,昨夜的一切甚至是她主動起的頭。
問題是——怎麼會和她發展到這一步?他想都沒有想過。
側過頭,凝視她仍在熟睡中的臉龐。她在他懷裡,睡得很安穩。
於她而言,那是與寂寞為伴已久,像身處冰天雪地中的旅人,能夠給予安慰,便會相互依偎汲取溫暖。在她人生的低潮,陪在身邊的人是他,讓她依賴、攀附,這並不難理解,她只是需要一個伴。那麼他呢?他為什麼也隨之亂了步調,投入昨夜的一場激情?他調整角度,讓自己能將她細緻的臉容看得更清楚。
這半年,他每到一個地方,總記得捎給她一些消息,沒像斷了線的風箏,從此失去聯繫。這些事情他從來沒有對誰做過。
偶爾夜深人靜,一個人獨處時,有那麼幾回,腦海裡也會浮現她的身影,猜測她現在過得好不好?生活順不順心?還有沒有一個人偷偷對著全家福照片掉眼淚……結束工作,便想著趕在她生日當天回來
陪伴,看見她煮了一桌子菜,一個人面對四面牆,心會微微地酸。
當她眼眶泛淚,主動擁抱,男人的本能讓他只想與她更親密。
他似乎,有些明白了——
牽掛,一開始就有,他無從探究從何而來,但卻真真實實將她記在腦海裡了,在心裡為她留了一席不同於旁人的獨特位置。他不會將它定位於愛情,那太世俗。他不是沒擁有過愛情,來與去之間,不
曾在他心底留下任何痕跡。他想,這是比愛情還要再特別,或許叫紅顏知己,相知相伴的那一種。
懷中嬌軀動了動,睜開眼。
「早安。」他先給了她一記笑容。
「呃,早。」她先是一愣。紅著臉拉高被子,眼睛瞟啊瞟,就是不看他。
「找衣服嗎?應該在客廳。」如果他沒記錯的話。
「呃……」完全不曉得該怎麼接這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