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了她算了!若讓這個魔頭知道她的心意……她還有顏面在他手下當差嗎?還不知會受到他怎樣的凌辱……
膝下一軟,她咚的一聲跪倒在地。
「皇上,您瞧她!」韋妃不由得叫起來,「肯定是寫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甄執事,你也太慌張了吧?」武則天不禁歎氣。「這下怨不得朕,必須得叫承羲『關心』你一下了。」
揮了揮手,示意武承羲上前。
一直站在一旁,神色漠然的他,微微頷首,將那河燈接到手中,緩緩地剝開蓮花瓣,在燭光的映耀下,端詳那清秀字跡。
甄小詩微微閉上雙眼,不敢看他的反應。她猜測,他此刻表情,一定是驚詫不已吧?
忽然,她胸中的恐懼消失殆盡,就像人在墜入懸崖的一剎那,心知必死無疑,便沒什麼可怕的了。
她深深地吸氣,決定面對現實,不再逃避。
知道就知道,又怎樣呢?人有七情六慾,她又不是做什麼壞事,她自認光明磊落,這就夠了……
「寫什麼了?寫什麼了?」韋妃好奇的追著他。
武承羲一陣沉默,過了許久,才徐徐回答,「但願得緣。」
他……說什麼?
甄小詩猛地抬頭,難以置信地瞧著他。只見他正望向自己,目光裡多了一些複雜的情緒,然而,所有的隱諱都隨著目光的流轉,一晃即逝。
他依舊神色如常,重複道:「但願得緣。」
「呵,」武則天不由得笑了起來,「原來甄執事心中並無對象,只是企盼良人而已。韋妃,這下你放心了吧?」
她尷尬地抿了唇,不再糾纏。
「甄執事,快把你的河燈放了吧,吉時過了,就失靈了。」武則天提醒她。
甄小詩驚魂未定,拖著重如千斤的腳步,來到武承羲的身邊,默默接過那盞河燈。
溪水在明月下嘩嘩作響,她蹲下身子,將她的秘密推入溪中,望著它如一點繁星,逐波遠去。
她感謝他沒有揭穿自己,給她難堪。難道,其實在他的靈魂深處,仍有一絲憫人之心,並非無可救藥?
夜深人靜時分,武承羲如往常一般在燈下檢閱卷冊,四周無人伺候,這個時侯他素來不喜歡任何打擾。
甄小詩悄悄推開側門,猶豫著要不要步入室內。此刻她的心裡,除了尷尬,更多的是害怕。
夜風吹進屋子,引得燭光搖曳,他蹙眉抬眸,用衣袖遮擋風兒的同時,看到了她……
他冷淡的神情波瀾不興,語氣中似有少許不悅,揮揮手道:「怔著幹什麼?進來啊!想害我變成瞎子嗎?」
她垂著頭,乖乖來到他面前。門被帶上,屋內摒除了風的作祟,恢復寧靜,卻讓她有一絲窒息的感覺。
「有事?」武承羲挑眉問。
「我……前來辭官。」甄小詩怯怯道。
「辭官?」他盯著她,「為何?」
這樣的明知故問,讓她忽然之間有些氣惱,像是故意讓她難堪似的。
「你不明白?」她不知哪兒來的勇氣與他對視。
他執意裝傻。「我不明白。」
「今晚你也看到了……那盞河燈。」
「對,我看到了,那又怎樣?」武承羲淡淡反問。
怎樣?她所有的少女情懷都暴露在他面前,他卻如此說話,叫她情何以堪?
「你不懂嗎?」甄小詩漲紅了臉,「還是沒看清楚?」
「我看清楚了。」他一副沒什麼大不了的表情,「不就是我的名字嗎?」
「那你該知道,在河燈上寫你的名字,意味著什麼?」她語調不自覺地提高,有一種質問的意味。
本該矜持的情意,在這一刻,受他無動於衷的刺激,索性直接搬上檯面。
「你喜歡我,不就是這樣嗎?」他依舊冷冷地答。
就是……這樣?天啊,這個天殺的魔頭,他說的是什麼鬼話?
此刻不管他諷刺她高攀、嘲笑她自作多情,都比如此的平淡反應讓她更能接受,然而他這般不在乎的樣子,這,才是最最讓她顏面無存的殘酷打擊。
傾注了全部感情寫下的名字,雖沒指望能得到繁花碩果的回報,但至少希望他能有一絲正面的回應,此刻的結果,比扔在水中更加化為烏有,讓她有種欲哭無淚的空洞。
「所以……我要辭官。」強抑住心中的波濤洶湧,她聽到自己這麼說。
「就因為我發現你喜歡上了我,所以你就要辭官?」武承羲聳肩一笑,「大驚小怪!」
「武大人!」夠了,她再也受不了這樣的侮辱,再多說一句,她怕自己會克制不了地上前甩他一巴掌。「可能在你看來沒什麼大不了,但我臉皮薄,你以為我還能再待下去嗎?」
「說句實話吧,」他放下手中卷冊,端起茶水悠悠品嚐一口,「若按照你的那種想法,這宮裡早就沒有我的容身之地了。」
「什麼意思?」甄小詩一怔。
「不是我自誇,入宮這麼多年來,喜歡過我的女孩子也算不少,有宮女,有女官,有娘娘……剛從房州返朝的安樂公主亦是一例。我若因為有這樣的情愫在,就退避三舍,那早該捲鋪蓋走人了,還能坐到今日這書記院院判的位置?」他微諷地睨她一眼,「聽說,你胸懷大志,一心想倣傚上官婉兒,若是為了一份虛無的情感就受不了地逃跑,那可真成了笑話了!」
他……說什麼?這種思維方式,完全與她南轅北轍,讓她頓時聽傻了。
「你若辭官,皇上問我原由,我該如何回答?」他勾起一抹淺笑,「你倒替我找個借口!」
「我……」一時間,她像被點了穴似的,動彈不得,腦中一片空白。
「真決定要走,我也不留你。我會如實稟報皇上,說因你暗戀於我,如何?」
他靜靜期待她的答案。
「不……」她連忙搖頭,不敢多想此事惹來的後果。
「那你還要辭官嗎?」他追問。
「我……要……不……」腦子好亂,點頭也不是,搖頭也不是,只覺倉皇中幾乎要落下淚來。
她垂下頭,以手背擦拭紅紅的眼睛,真想像個小女孩般,放聲大哭,卻礙於他的目光,只能忍住,喉嚨像藏著一塊硬石,哽咽難受。
「給你三天時間,好好想想。」武承羲再度開口,「看在你我同僚一場的份上,我勸你一句:為了一個你不瞭解男人放棄自己的前途,不值得。」
他在形容自己嗎?呵,真是一個無情的人,竟能如此平靜地評判與自己有關的情感糾葛,彷彿完全置身事外,語氣冷漠到了極點。
他,果然不是正常人!
甄小詩沒再說話,默默轉過身去,離開他的視線,一刻也不想再與他多相處。
她覺得自己真的好傻!居然會愛上一個比雕像更冰冷的人,到底哪裡中了邪,上蒼竟這樣捉弄她?
還好,她看透了、領悟了,沒有再踏錯一步,身陷泥沼。
挺直身子,她強迫自己像他一樣鎮定如常,臨走時甚至替他俺上了門,雖然,虛弱得幾乎無力。
她不知道,在她關門的一剎那,武承羲手腕一抖,傾灑了杯中的茶水。
今夜,沏的是他最喜歡的松子綠,然而,他嘗起來,卻覺得索然無味。
望著甄小詩悲傷的背影,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做得正確,只知道人在宮闈,身不由己,他惟有隱藏、再隱藏,才能在危機四伏的環境中,確保她的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