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樣?要不要來一杯白開水補充眼淚?」
她再次嚎啕大哭起來,又拆了一盒面紙,丟得滿地全是白晃晃的紙花。
「大姊,拜託你好不好?你不是常說,失戀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值得你哭成這樣?」我是不會同情她的,這麼大的人了,眼淚還那麼不值錢。
「你不懂!」她一邊說,一邊「嘶」一聲,又抽了一張面紙。
「好!我不懂。」我喝了一口水,問道:「你倒是說說看,是哪個傢伙那麼大膽,敢甩了你?」
「還不就那個該死的張耀今!」
「張耀今?怎麼會?」
張耀今是她同系的學長,高她一班,打綠意一入學,就鎖定她,集中火力全力猛追。綠意一向不乏男孩子追求,也沒將他怎麼放在心上,可是張耀今毫不氣餒,鮮花、情書、巧克力,很容易讓人心思動搖。
大概女孩子就愛這一套,張耀今戰略成功,得嘗綠意的青睞。可是綠意人緣一向好,花蝴蝶一樣,沒人真正能捕捉得住她。我只知道她對張耀今不錯,可是也從來沒見她身旁少過新鮮的面孔。為張耀今失戀痛哭,太說不過去了吧?!
「鬼才為他失戀!」綠意恨恨地說:「他一直對我甜言蜜語,說了不曉得多少好聽的話,灌了不曉得多少迷湯,每個人都知道他在追我。可是上個禮拜,他竟然當著大家的面,帶著法律系那個大騷包在我們面前招搖,還當眾紹說是他的女朋友,你就沒看到那騷包的那副得意模樣!好多人問我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我的面子全丟光了!」她狠狠地抽了一張面紙,擦掉眼淚和鼻水。「他怎麼可以這樣對我?」
綠意還是那種性情,自我意識那麼強!
「好啊!還是跟以前一樣,完全以自我為中心,—點也不考慮別人的心情。」
我又喝了一口水,把杯子放在地上。「既然你並不喜歡張耀今,憑什麼不准人家交別的女朋友!他又不是你的禁臠,為什麼不能這樣對你?你難過的就只是沒面子。你有沒有想過,他追求你的過程,那種碰壁,失望又受盡挫折的辛酸無奈?張耀今是不該這樣誇大招搖,可是你又何必自尊心那麼強!笑一笑不就沒事了?這麼痛哭流涕,顯得你跟他計較,傳出去還當真成了夏綠意為張耀今失戀而痛哭流涕!這樣,你就受得了?」
我一口氣說完,卻是越說越心虛,竟然想起沈自揚。
「我那有自以為是?」綠意還要辯解:「他實在是太可惡了!」
「夏綠意,」我歎了一口氣,口氣卻不再那麼強硬:「偶爾正視一下自己的缺點好不好?你的氣焰這樣盛,別說是張耀今,正常的男孩子沒人受得了。」
「蘇寶惜,你說這話什麼意思?」她高聲叫道。
「什麼意思你自己想。」我聳聳肩。「好了!洗把臉,我請你吃水餃去。」
才要出門,電話鈴聲卻響起,是沈自楊。我匆匆說了幾句,就把電話掛了。綠意好奇地問:
「誰?」
我想了想,還是老實說了。
「沈自揚。」
「沈自揚?」她倒沒有我想像中的誇張不屑的表情。「你跟他一直有來往?」
我點頭。
「而且,很好?」她又問。
我又點頭。
「他喜歡你?」她再問。
我再點頭。
「那你喜歡他嗎?」
這個問題我沉默了好久,才點頭。
「喜歡。」我說。
「跟一輩子的?」綠意突然又問。
我笑了笑,卻覺得心裡好沉重。
「當然是跟一輩子的」我這麼回答,心裡卻荒涼得沒個著落處,空蕩蕩的。
總算她不知道有關沈浩,否則我真不知道該怎麼招架。
「你們什麼時候開始的?」討厭的女人,直囉嗦個不停。
我大聲說:
「夏綠意,你少管我的閒事!」
她打鼻子哼了一聲:
「哼!你以為我愛管嗎?」
我不說話。
下了樓,迎面遇見阿光,他從附近經過,順便探訪我。
他和綠意是第一次見面,我熱心地為他們介紹。綠意懶懶的,意興闌珊。看樣子,她對阿光的印象不是很好。
「那是你的朋友?」阿光走遠了,綠意問道。
我點頭。
「你不喜歡他?」
她倒坦白,聳聳肩說:
「沒辦法,視覺影響感受。」
阿光今天穿了件白襯衫,牛仔褲已洗得褪白,一兩處地方還沾著顏料油彩。神情是熬夜後的疲累,眼神閃著一種無力的黯淡,還是苦著臉笑。
綠意接著又說:
「搞畫畫的?你怎麼盡交些奇奇怪怪的朋友?」
「學藝術的。」我糾正她,一邊睨視著她。「你不也是很奇怪嗎?」
「別扯到我身上,」她連忙撇清。「我再正常不過了。」
「那你的意思是說我不正常了?」我笑了。
她臉色一整,神情是少有的蕭穆,難得沒有一絲嘲諷:
「你如果正常,就不會跟那個沈自揚交往了。」她說。
怎麼又扯上他了——唉!
「你說吧!他那一點不好?」我看著她的衣領。
「我也說不上來,」綠意甩動齊肩的秀髮,微皺眉頭。「就是覺得怪怪的。」
「既然說不上來,那就不要說了。」
我大步走開,她拉住我,突然冒出一句令我驚心的話。
「嘿!大蘇,你該不會是有什麼不得已的苦衷才跟他在一起的吧?」
我像是被針剌了一下,卻還是若無其事地回視她:
「你在暗示什麼?我和沈自揚之間有什麼暖昧的關係嗎?」
「難講!」綠意放開我,揚著一抹毫不在乎的神情,挑釁地看著我。「你這個人,保守又瞥扭,假若被看了什麼不該看的地方,被觸摸了什麼不該摸的地方,說不定就真的呆瓜似地『非君不能嫁』了。以前你老是盯著他看,迷戀他到入魔的地步,他也老是陰魂不散地出現在你的周圍,現在卻突然變成情人了,你敢說你們之間沒有什麼!」
「本來就沒有什麼。」我頭一甩,朝馬路對面走去。
「大蘇——」綠意一把將我扯住,一輛計程車從我身前三十公分左右的距離,「唰」一聲急駛過去。「你到底有沒有在看路?紅燈呢,小姐!自殺也不是這樣沖法的!我知道你心虛,但也不必這樣!」
我低著頭,將手插入口袋,不吭聲。
「想沈自揚了?」她又開始嘲諷:「看不出來你一談起戀愛,會這麼奮不顧身。被他親吻和擁抱了?一定是的,否則你還豬腦袋也不會死心塌地的跟著他。我說的沒錯吧!」
「你在嫉妒?」我沒頭沒腦地冒出這一句話。對付夏綠意耳根才會清靜。
「嫉妒!誰?我?你開什麼玩笑?」她露出不屑的表情。
「沒有就好。」
綠燈亮了,我大步邁開,班馬線垂直伸展,引導我們到達彼岸的目標。
我回過頭,綠意正朝我招手,我加緊腳步,匆忙跳上人行道。這同時,號志燈又由綠燈轉黃而變為紅燈,一輛銀灰色的賓士轎車無聲地,從她身後十六米寬的大道滑馳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