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癡心戰絕艷 第二章 作者:余宛宛

  


第二章

   「滾開!」

   黑嘯天大喝一聲,不滿意這處他和芙蓉獨處的草原竟被閒雜人等佔據。

   趴在草叢裡的纖弱女子呻吟了一聲,沒力氣轉頭。

   「別在那裡裝模作樣,假可憐!滾!」他不留情地粗聲喝斥。

   他離開巫咸國兩年,拼了命地通過一關一關的術法訓練,為的就是能早日回來與芙蓉相見。

   年將十五的芙蓉,定出落得更加水漾動人了!

   「快滾!」他的耐心從不用在芙蓉以外的人身上。

   「嘯天哥哥……是你嗎?」白芙蓉才抬起冷汗涔涔的小臉,肚子裡的絞痛旋即讓她整個人蜷曲成一團。「好痛哪……」

   「芙蓉!」黑嘯天臉色一沉,一個箭步上前握住她的手。

   「啊--」白芙蓉的身子猛然一震,一頭及肩的柔絲頓時向上萎縮至下顎長度。

   黑嘯天的身形微顫,其長及小腿的烏髮亦是猛地短減了一個巴掌的長度。

   二人緊握的手疾速分開,但,二人的法力稍減已是不可否定的事實。

   黑嘯天的眼睛燃出一股火苗,直勾勾地燃向她--巫咸國的發力同等於法力,會讓他們彼此法力耗損的原因只有一個!

   「芙蓉!」他一瞬不瞬地盯住她,俊美的臉孔莫測高深。

   「我不是故意不告訴你的……」她急忙想解釋,想握著他的手臂,卻又懊惱地放下。

   「不告訴我什麼?」

   「我忘了告訴你我的癸水在去年來了,現在不能與你有肌膚上的接觸了。」她彆扭地扭著手指頭說道。

   嘯天哥哥……在笑!白芙蓉滿臉通紅地猝低下頭,只讓潔白的細頸與他相對。

   「你知道你讓我等得多心急嗎?」

   黑嘯天以衣袖覆手抬起她的下巴,細細凝視著她臉上絕麗的變化。她自小就好看,這些年更是有如盛開的芙蓉一般--

   眼波盈盈若花上層露,秀頰粉粉如花卉柔辦,雙唇潤紅更勝絕艷之花色。

   白芙蓉被他瞧得呼吸微亂,整顆心仿若要跳出胸口。赧紅著容顏,她不自在地想別過頭。

   「為什麼沒有馬上告訴我?」他緊盯著她,與她雖分隔了兩年的時間,然則每隔十日,他便會以幻影術與她隔空相會,隔閡著實不大。

   「我想等你回來給你驚喜啊!」她小聲地說,現在可沒勇氣問他高興與否了--羞死人了!

   黑嘯天的手勢一轉,將他身上的斗篷披上她的身子,長臂也順勢將她摟到胸前二人的肌膚未曾接觸,體溫卻是無法阻擋地融合在一起。

   「方纔為何痛得在地上打滾?」他在她耳畔問道,灼熱的氣息讓她的白玉耳廓直泛出熱氣。

   「你為什麼要提醒我?」她臉一皺,腰間的酸疼一波波地湧來,比甫摘下的青梅子還讓人難忍十倍。下方肚腹間更像有個婦人正將她的腸肚當成待洗的衣物,拿著洗衣棍棒使勁地捶打著。

   白芙蓉彎下身,這回可就愁眉苦臉地「認真」疼痛了。

   「吃壞肚子?還是癸水讓你不舒服?」他本是無書不閱之人。

   「後面那個。」因為與他分享著如此隱密之事,她的臉幾乎埋入了斗篷裡。

   「別動。」

   黑嘯天將她的背擁近他的胸膛,手掌隔著斗篷傳送著足可愈痛的熱力。

   白芙蓉閉上眼,在他手上的熱力透入她的腹間之時,她低吟了一聲。

   「好舒服。」她微仰著頸,屬於女子的柔美曲線不自覺地呈露出年輕的芳華。

   黑嘯天看著她柔美的嬌態,手臂一緊,更讓她的身子緊陷入他堅實的軀體間。

   「嫁給我。」他不想再等了。

   白芙蓉驚訝地揚起長睫,驚覺到自己的雙唇與他僅有一指之隔。

   「你--」她咬住自己顫抖的唇辦,忘了自己要說什麼。

   「嫁給我。」他傾身更加靠近她,熾眼中的火焰是點燃她粉頰熱度的打火石。

   好久沒這麼近看過他了。她捉緊他胸前的衣襟,只覺得自己飄然地無法站立。

   「你的眼珠已經成了淡紅色!」她驚呼道。「火焰之眼」是各派之首所欲修練的最高目標,他還如此年輕卻已跨入了初級的門檻哪!

   「我通過風火海的試鏈了。」隔著斗篷,她柔軟腰肢的觸感仍然太過誘人,他克制不住自己在她腰間輕挪探索曲線的動作。

   「平常人不是要用到五到十年的時間嗎?」她不知所措地別開眼,那被他撫弄過的地方竟像要燃燒起來一樣。

   「我不是平常人。」他愛煞她羞人答答的模樣。

   「你當然不是平常人。」你是我最好的--嘯天哥哥。

   黑嘯天側過頭咬住她的髮梢。

   白芙蓉驚呼一聲,抬眼看他。這舉動太親密撩人哪!

   「我們別這麼說話,好嗎?我好似喘不過氣……」

   她想垂下眼,但他咄咄逼人的眼卻不肯栘開視線。

   「告訴我你何時嫁給我,我便放開你。」

   「師父說至少要等到十八歲哪……」嘯天哥哥的臉怎麼靠得這麼近,害她連呼吸都不敢用力哪。

   「我不以為我有耐心等上那麼多年。回去告訴你師父,後天你的十五歲生辰時,我會上門向你師父提親。」他瞇起眼鎖住她的反應。

   「師父說要等到十八歲。」她認真地搖了兩下頭。

   「嫁給我的人是你還是她?!」黑嘯天的眉不悅地一擰,稍嫌不耐地說道。她的花容玉貌可望不可及,根本就是莫大的折磨!「告訴你師父,我會等你準備好才與你成為真正的夫妻。」

   「嫁給你不就是真正的夫妻了嗎?」她柔嫩如花的櫻唇,嬌憨地微張著。

   那笑既美又柔,看得他目不轉睛。

   「你不要這樣看我……啊!」白芙蓉驚呼了一聲,黑色斗篷已覆住她的臉,眼前烏黑一片。

   一道灼熱的溫度燙上她的唇,堅定卻又柔軟地吮觸著她微張的唇辦。

   他的嘴--在親她!

   白芙蓉全身僵若木頭,連手都忘了要抬起來遮住自己的嘴,就楞楞地由著他將他的氣息哺入她的唇間。

   一會兒,她才回過神尖叫了一聲,手臂陡地一伸推開他。

   「你怎麼知道這種方法!難道……難道……你對別人做……」

   她又氣又惱的叫聲未歇,臉上的斗篷就被扯下,她黑白分明的眼一見到他露骨的勾魂眼,嘴裡的話全都吞回了肚子裡,一逕吶吶地紅著臉。

   這是怎麼回事?他現在真當她是--妻子嗎?

   「這麼快就開始當一個吃醋到臉紅脖子粗的妻子?」他輕笑著,從她不敢迎視的羞怯中得到了莫大的滿足。

   「人家才沒吃醋哩。」她用力跺腳,揚起地上一陣塵上。

   「都氣到冒煙了,還說沒吃醋?」黑嘯天逗她,貪看她嬌又嗔的模樣。

   「嘯天哥哥亂說話啦!我不理你了!」

   她又想跺腳,卻在他揶揄的笑容下忍住了衝動。她紅著臉輕踢了他一腳,嘟嚷了聲︰「我回家找師父去!」

   「我等你。」黑嘯天低語。

   白芙蓉不語,快步轉身離去,那纖美背影映著金黃夕陽,刺得他睜不開眼。

   再燦美的夕陽總歸是要西落,而他們的恩怨正開始於這一日的黑夜……



   「師父,嘯天哥哥說等到後天我十五歲生日時,他要來向你提親。」白芙蓉撫著自己發紅的頰,很快地看了師父一眼。

   「你沒告訴他,等到你十八歲才能出嫁嗎?」白玉相荏厲的眼直射向她,置於身後的雙手早巳緊握成拳。又是一對為愛瘋狂的男女!

   恨在歲月中醞釀累積,早已不再單純,那會是一種毀滅。

   逝者既然已逝,那麼所有的錯,就該由芙蓉這個生者來承擔。

   「師父,你別生氣。」白芙蓉自責地咬著唇,輕柔地說道:「我也沒打算那麼早出嫁,只是替他問上一聲……」

   白芙蓉驀地打了個冷顫,不敢再走近師父--好陰狠的眼、好駭人的瞪視!

   「跟我來。」白玉相打斷她的話,逕自飛步跨出房門、繞過屋側,步入屋後的綠竹林,步向竹林深處那一片寸草下生的蠻荒地。

   這裡居然有道百花結界!白芙蓉氣喘吁吁地跟在師父身後,著迷地看著師父以舞蹈般的手勢破開了一道又一道的巫真獨門封印。

   哪日,自己才能將巫真掌門的這道拈花手勢使喚得如此行雲流水?

   「……進來吧。」白玉相的心飄過一絲不忍,放緩了口氣。

   白芙蓉甜笑以對,開心地與師父一同走入這處被隱密封印的空問。

   瞧,玉姨還是關心她的。說不準,玉姨正是要給她一份生日賀禮哩!

   白芙蓉好奇地跟在師父身後,走上一座以雨花石鋪搭而成的橋樑。

   才跨上小橋,白芙蓉的頸背急泛起一陣雞皮疙瘩--小橋通向一座綠竹屋,而綠竹屋裡傳出的痛苦呻吟,竟輕易地掩過橋下的水聲潺潺。

     「……啊……」

   屋內傳出的哀號聲並非吶喊,卻沙啞得讓人不忍卒聽。任誰都能聽出那是聲嘶力竭後,才會發出的心酸喉音。

   白玉相領著臉色慘白的白芙蓉推門而入。

   白芙蓉以為自己入了地獄!

   床上躺著一個人,或者該說--

   床上躺著一個怪物!一團爛泥般的肉塊!

   屬於人的肌膚在腐蝕之後,泛著腥紅的血肉就這麼呈露在空氣之間,隨著每次呼吸而緩緩起伏著。那具慘不忍睹的軀體每一次起伏,都像在對上天作著血淚控訴!

   上天或者沒聽到這人的呼喊吧!

   因此只讓一些逐臭之蟲探問那些皮開肉綻的傷口。那些不紅不黃、又黑又紅的膿血,是比甕底醬菜更讓人作嘔的色澤。

   「那是你師祖。」白玉相別開了眼。

   白芙蓉陡然栘開目光,腦中卻怎麼也揮不去那所見的一切。

   「那不可能是師祖!」她虛弱地說道。印象中的師祖,是個豐艷如牡丹的佳人哪!

   「百花結界是巫真之首方能設下的獨門封印。」白玉相低語。

   「師父……」白芙蓉冰冷的手指刺入掌間,阻止自己無禮地乾嘔出聲。

   「叫師祖,她聽得見。」白玉相的眼與床上的「她」交會了片刻。

   「她聽得見!」

   白芙蓉回過頭,勉強在那團肉塊裡找到一雙含淚的變形眼睛時,她忍不住蹲下身抱著雙臂痛哭出聲。

   「師祖!」白芙蓉止不住自己滔滔而出的淚水--因為害怕,更因為同情。

   師祖竟是在意志清醒的情況下,承受這樣的苦難!

   「我也是這幾天偶然探到這處結界,才知道她變成了這樣。」

   白玉相說了謊,她親眼目睹到師父慘狀的那一年,白芙蓉才十歲。而那年,芙蓉已練了「絕艷」!

   床上的肉塊嗚了一聲,白芙蓉一驚,恐懼地想後退,卻又伯傷了師祖的心。

   好不容易,她勉強自己給了師祖一個微笑。

   「你師祖當年開口要離開巫咸國往它方自省,誰知道,她不但未曾離開,甚至在此痛苦地過了十多年。」白玉相不無驚訝地看著師父的「雙眼」,竟一動也不動地停在芙蓉的臉上。

   「師祖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我為她整理床之際,意外在一處暗格中找到了這本書冊。」白玉相謊言道,將書冊遞給白芙蓉。

   白芙蓉接過,就著首頁閱讀而下--

   絕艷,為一容貌殊麗之術。

   面貌本為平凡者,習此術法,必能增強其五官之嬌美神韻,如秋桂馥香之撩人心弦;中等姿容者,習此術法,肌膚必然晶徹如玉,眉目嬌媚若桃花之俏;面貌姣好者,習此術法,絕艷若出水芙蓉,傾城傾國。

   「既是傾城傾國,為何又會落得如此下場?」白芙蓉擰眉合上書冊,沒費心細看那些習法的過程。

   「這書冊的後頭兩頁,讓我說給你聽吧。及笄之女自習得此術之日起,容貌必能如不謝之花卉般嬌麗十年光景,皮肉之傷甚且不易留下痕跡。只是習術之後,這一生便只有二回時日能結束自己生命,否則便會落得同你師祖這樣的下場。」白玉相的話說得平靜,仿若這些話早已嫻熟於心。

   「誰都不該為了一張皮相而變成這樣哪……」白芙蓉打了個冷顫,喃喃自語。

   「我幾日來採訪巫咸遺老,方知絕艷原是古時男硯蓄養美女以換求榮華富貴之舉--練術之女,將一生的芳華全都聚集在十年內綻放;十年後,焉能不急速凋零?」話說得甚是感歎。

   白芙蓉抬眼看向師祖,卻與那雙腐缺了眼瞼而無法閉上的苦瞳對個正著。

   一陣心酸,珠淚滑下嬌顏。

   師祖連嘴都成了一團沒法開合的肉泥,什麼苦都說不出口哪!

     「我們幫不了她嗎?」白芙蓉含淚問道。

   「我們幫不了她。這是受了詛咒的身子,不進食亦能生存,如此一日日退化成廢人,得痛苦數十年方可死去。」白玉相閉上了眼,平息著胸中不安的心跳:「除非……」

   「除非什麼?」白芙蓉急切地問道。

   「除非能再度拿起刀子,活生生地將自己的心剮挖而出。」

   白芙蓉搗住自己的唇,再也忍不住胸腹間的難受。她狂奔出門口,在小橋邊屈膝而下,不停地乾嘔著,嘔到胸口胃腸都發了疼,仍無法讓自己舒適一些。

   活生生把自己的心剮挖而出!誰做得到呢!

   況且,那幾乎已成肉糜的身子,哪有力氣執起刀柄往自己身上戳?徒然受苦罷了!

   「我想,在她的身子還未完全退化之前,她試過想殺死自己--在她的胸前有一處凹陷的長疤……」跟著走出門的白玉相,證實了白芙蓉的想法。

   「我們常來看她吧!」白芙蓉把臉埋在藕色衣裙問,悶聲說道。「我可以去找些讓人安眠的藥草餵給她喝。」

   「蓉兒--」白玉相低喚,疾言冷聲中有著掩不住的傷感。

   「師父!」白芙蓉驀地抬頭,黑亮的大眼像極等待人溫柔擁抱的孤雛--師父有多久不曾用這種語調叫過她了。

   「原諒師父。」白玉相強迫自己看著白芙蓉的臉。

   白芙蓉柳眉緊蹙,珊瑚般殷紅的唇像甫綻的花蕾。「為什麼要原諒師父?我不懂師父的意思?」

   「你練了那套絕艷。」



   「巫真藏書庫裡的那冊絕艷術法,少了後面幾頁……我當時僅知練了此法後,容貌能出色,且修練容易入手,未曾多加考慮便讓五歲的你學習了絕艷……」

   狂奔之間,白芙蓉搗住自己的耳朵,卻無法阻止自己腦中下斷重複著方纔所聽到的一切。

   「絕艷之術,成人習之,可自運其芳華十年;幼童習之,則自十五歲始,便可視之為利器十年。何故名之為利器?其女從十五至十八之年歲間,性別不定,非男亦非女。是男是女,端視此女其後侍奉之主人為男或女。故此三年間,不宜侍主。」

   非男非女……

   白芙蓉狂亂的腳步踩著了裙擺,整個身子向前一簸,重重地摔在碎石子地上。

   她混亂的心和腦子無法作出任何保護自己的反應,細薄的袖被碎石子割破,手臂手腕都被磨出了幾道又細又長的紅色血痕。

   不覺得痛、沒有力氣移動,她躺在碎石子小徑上,用一雙無神的美眸瞪著今晚沒有一點星子的夜空。

   「所以,你現在知道你為何不能在十八歲之前和黑嘯天成親了。」

   她哪敢妄想十八歲?十五歲就被宣判了比死還可怕的命運啊!

   如果嘯天哥哥知道她現在是這樣的身子,他會用什麼表情看她?

   她想像不出非男非女的身子可能會有的樣子,因為她已經再度失控地側過臉頰,挖心掏肝似的乾嘔了起來。

   「若我現在自絕性命呢?」她向師父問道。

   「練了絕艷之人,身體髮膚難傷,是為不死之身,你唯一能結束生命的機會就是在十八歲及二十五歲生辰的那二日,舉刀刺入心口自絕性命。」

   連死都不得自由哪!

   纖長的十指掐握著一株野草,草根被整個拔起,濃綠的草汁在她青白的掌間泛開來,爛泥似的糊成一片。

   她想起師祖身上那些沒癒合的傷口……她撐起身子,跌跌撞撞地衝到溪邊。

     溪面上,月亮的倒影和一張在水波中晃搖的芙蓉美面同時入了她的眼--

   她狂亂地扯掐著自己的臉龐,希望扯去這張皮相。這種臉孔,不要也罷!

   扯得過急、力道過重,她的指甲在臉上留下了傷口;然則,這自虐的舉動,卻只是讓她的容貌增添了霞色。

   該怎麼辦?能怎麼辦?

   不明白自己坐了多久,只知道夜更靜了,只知道清晨的朝陽刺痛了她的眼,而她仍在迷霧間找不到出路。

   「你在這裡坐了一夜?」

   突然響起的聲音讓白芙蓉身子一顫,雙臂把自己抱得極緊。

   「師父……」她睜著無神的眼看向師父。

   「絕艷有方法可解,此法被以紅花之法封在書頁裡,我一解開,便立刻趕來找你。」白玉相淡漠地說。

   「絕艷有解法……」白芙蓉怔愣地看著她,一動不動地聽著師父平靜的聲音對她說道:

   「解咒,有兩個方法可行。其一,中咒之人,自十八歲起,每月需得一對年輕男女的熱血沐身。唉,我如今才知道師父為何總是雲遊在外了。」

   「用年輕男女的熱血沐身……」白芙蓉的喉嚨被恐懼掐住,仿若屍體已橫臥在她的眼前。涔涔冷汗滑下額頭,沁入眼間,痛得她紅了眼。

   「我可以教你吸魂之法--被吸魂大法扣上的人,臨死時並不會有痛覺。你可以趁他們離魂的那一刻,得到他們的鮮血。」

   白芙蓉全身冰冷,腦中的思緒全被剝除一空。無止盡的血腥在她的週身百骸流動著,膻臭味讓她作嘔,卻又無法把血脈裡的血變成清白。

   「殺人取血沐身……我還算個人嗎?」白芙蓉頹然地搖著頭。心灰意冷的沙啞口氣,對天真爛漫的登蔻少女而言,過分沉重。

   生與死,她算是提前試鏈了……

   「第二個方法呢?」白芙蓉閉著眼,雖不敢再抱希望,卻無法阻止心窩那一絲渴望生存的意念。

   「『索愛命咒』」亦可解去絕艷。」

   「索愛命咒?」她打了個冷顫,心重新被浸入一口寒井中。

   白玉相的目光與她交會了片刻,終究還是說出了殘酷的真實:

   「索愛命咒是將你衷心至愛之人,置於一隻施了『奪命咒』的銅盆之間,燒燃至死、烹煮為血灰。以此血灰沐身半個時辰,便可臻至正常。」

   白芙蓉怔怔地看著師父,以為她吐出口的不是解咒之法,而是駭人的山魅精怪。

   壓抑不住喉間的嗚咽,在崩潰的身子即將下支倒地前,白芙蓉狂亂地喊叫出聲:

   「為什麼會有這麼殘忍的解法!既是至愛之人,又怎麼忍心將他烹煮為血灰……我寧可化為血灰的人是我自己啊!」

   她手指在地上不停抓扒著,直到十指全磨出了血絲。如果不能停止自己的心如刀割,至少不要讓她想起嘯天哥哥。

   「一定要拿別人的命才能換來我的生存嗎?我沒法子做到……」白芙蓉抽噎著。

   「不踩在別人的命上,痛苦的人就是你自己。」冷眼,旁觀。

   「師父--」白芙蓉悲泣地呢喃,翦水雙瞳在心灰意冷之後無力地半合著,有種楚楚可憐的淒艷之美。

   「師父,為什麼是我?我究竟做錯了什麼?告訴我……我做錯了什麼啊……

   「你沒錯!錯的全是我!」

   那淒艷的眼神引起白玉相的怒火,她紅著眼陡地指著芙蓉的臉叫吼:

   「我不該讓你們在一起的!」白玉相頸上的脈動忿怒地抖栗著,眼前的白芙蓉不是一個人--「她」是搶走了夫君的姊姊!「她」是那個不忠貞的夫君!

   「我的意思不是這樣……」白芙蓉驚弓之鳥似的將自己蜷成一團,驚怯的眼不停游栘著,不敢正視師父火怒的眼。「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我沒有責怪師父的意思……師父別生氣……我不會再讓師父生氣,我找一處地方躲起來……」

   「你能逃到哪裡?黑嘯天是個奇才,我估計約莫再過一年左右,他便會成為巫咸國的佼佼人物。你愈逃走,只會讓他更放不開你。告訴他真相!」

   「不--」白芙蓉驀然挺直起身軀,嬌顏頓時青白如死屍。

   「你是怕黑嘯天因你而死?」白玉相冷笑著,對「愛」字早已絕望:「或者你怕他不會幫你?」

   白芙蓉重重打了個冷顫,雙唇不住顫抖。

   「他會幫我。」但是,她不願開口。

   二人之間,總是他在主宰一切。一切若是不變,他會守著她一生一世。

   但是,一切變了--她甚至不敢想像他知道實情的樣子。

   她與他之間,竟不曾經歷過風波……

   「黑嘯天的個性會因為愛你三年,而惦記你三十年不止,巫咸國之人一生只有一次婚配,你不願意他因為你而鬱鬱而終吧?」白玉相很清楚她又愛又怕的心情。

   怎能誤了他!白芙蓉搖頭,搖落了淚水。即使一想起他和其他女子並立,她會心痛到無法呼吸。

   「師父,我該怎麼辦?」愛之刺鯁在喉間,每一次開口都是一種苦痛。

   「對他冷淡,讓他對你心生厭惡,不停地與他對立,讓他主動遠離你。」

   「我……」做得到嗎?

   「如果你是真心為他好,沒有不可能的事。」白玉相看著她的欲言而止,唇角冷冷抿起。芙蓉太單純,不會明白男人對於抗拒有一種野蠻的征服感。

   況且,芙蓉擁有的是傾城之貌,她愈逃,黑嘯天只會愈放不開她。而他的緊追不捨,更會讓芙蓉在生死之間不停地掙扎--畢竟要殺死自己不是如此容易之事。

   自己的復仇,算是成功了吧!

   自己好毒辣的心腸啊!白玉相的心飄過自責。

   但也僅是飄過而已,事已至此,夫復何言。

   白芙蓉無心察覺白玉相的心思。要她逼著嘯天哥哥厭惡她,與死何異啊!



   她以為自己無法遠離他……她以為狠心很難……

   直到十五歲生辰的那一日,她所有的不安、緊繃,卻在沐浴時卸下了衣裳的那一刻,達到恐懼的最高點!

   她瞪著自己的身子,驚駭到連指尖都冰冷。

   她的肌膚依然晶瑩如雪,她的肢體仍舊纖雅如柳,但曾經擁有過的女性柔軟曲線,全都在一夕之間--消、逝、無、蹤!

   胸口雪白的蕡起,平坦得一如少年!

   腰腹下那屬於女性的私密,化成了一片光滑肌膚,與身上的其它肌膚相同,卻與正常人的身子全然殊異!

   白芙蓉不再是「她」或「他」!

   他或她是一個雌雄莫辨的怪物!

   遠離他,不難;狠心,不難啊……



   「芙蓉,別走!」

   我驀然睜開雙眼,從冰床上驚坐起身,象徵法力的長髮鋪滿了整張床榻。

   我陰沉地瞪著石穴外被風吹動的樹枝暗影--

   芙蓉十五歲的嬌顏仍栩栩如生地在我的夢中徘徊,一切卻早巳不同!

   那天過後,芙蓉避我若蛇蠍。

   兩年了!我容忍她怯怯懦懦、畏畏縮縮地閃躲了我兩年了!

   第一年--她被封印在「巫真花谷」裡,苦練術法。我親口允諾師父,不去打擾她,所以強行壓抑住心頭上的狂風巨浪。一年,我等了!

   第二年--她出關,卻在她師父的陪伴下,頻頻提出與我對決的要求,卻又屢屢一敗塗地。又一年,我亦忍了!

   三個月前,慘敗到臉色青白的她,慌張地從巫咸國遁逃至人間。

   她以為逃到另一個結界,我就會放過她嗎?

   我聽見自己痛苦的低鳴在夜裡散開,石穴外的樹葉正顫抖地一如嚴冬時節。

   「把我的心扯碎成爛泥一樣地丟在你面前,你會回過頭來擁住我嗎?」

   她會!

   我看得出她眼中的掙扎、絕望,卻恨她什麼都不對我開口!

   我的胸口閃過一陣慍怒,大掌隨手一揮燃起了燭火--

   燭光照亮了室內,也映射出牆上銅鏡中我絕美更勝女子的容顏。

   那樣細膩如玉雕的絕色五官,生在女子臉上是要讓眾人消魂蝕骨的,但卻偏生長在一介矯健修長的男子身上,那可就邪魅妖美得讓人即便想偷看,都覺得心有不安……

   然我早己習慣了這張臉孔。本來在巫咸國裡被喚為「巫魔」的男子,就不該是尋常池中物!

   在心中默唸咒語將一頭長髮隱縮成覆背的長度,手指一掐便算出她而今藏身在一處偏僻的人間村落裡。

   銅鏡中的紅瞳在夜裡進放出磷光,我口中低吐而出的咒語聲,魔蛇一樣地在深夜裡爬行著,讓整間石穴都透露著詭譎之氣。

   她又逃了三個月!夠久了!

   我不要再忍受這種只能在夢中相會的日子!

   我要看著她、擁著她、吻著她、觸著她!

   身形一黯,我消失在夜空之中;再次現身,我已身處人間。

   我的芙蓉端坐在一戶綠竹屋內,竹桌之上擺了占所用的蓍草。

   即連她在人間的居所,都與她在巫咸國的住處一模一樣,足見她的念舊之情。她怎麼可能不在意我!

   一道道黯紫旋風從我的指間、百會穴裡直衝而出,囂然地包圍了整間屋舍。

   風,陰冷冷地直吹著。

   我貪婪地盯緊她的絕美面貌--

   出來與我相見!我體內的血液狂喊著。

   綠竹屋內的她輕擰著柳眉,嬌語了一聲:

   「這風吹得好詭異。」

   娉娉婷婷的身影推開竹門,纖手撫住被風刮痛的柔嫩臉孔。

   我一瞬不瞬地盯住她的臉孔,在她開始施咒想尋出風向之際,我卻因為她雙眉之間浮現的一抹綠竹印而心悸不已--既清麗且嫵媚哪!

   曾經,在二人還能有著肌膚之親時,我最愛以唇輕觸著那株竹印,貪戀的是她肌膚上恬淨的香氣。

   芙蓉,你感受到我的痛苦嗎?

   從我身上疾射而出的紫色暴風,狂亂地包圍了整座綠竹屋。

   芙蓉猛然睜開眼像是察覺了我的到來,她反身急奔回屋內,貪快的腳步還不慎被裙擺絆倒,踉了下身子。

   她沒變,仍然是那個有些迷糊的芙蓉!

   可她卻又真的變了,否則怎麼會如此害怕我的到來?

   曾經,十二歲的她,冒著夜裡的大風雪走到我的石穴,為的只是在新年前讓我吃到她親手蒸出的紅豆年糕。

   曾經,她不及我肩高的身子總是想鑽入我軀體裡似的,黏著人不放。

   過去,過去了嗎?

     暴怒焚上我的心頭,邪魅紫風嘯地自綠竹屋的縫隙裡鑽入,悍然地晃動著整棟屋舍--

   告訴我答案!

   我凌空踩在夜色裡,居高臨下地看著她不自量力地在綠竹屋上加諸了一道又一道花之封印,可笑哪!

   即使她的師父白玉相都無法擊敗我,她又怎敢妄想螳臂當車!

   見她坐上長榻,憂愁地擰著眉,我的心一揪!

   見她用纖纖十指將她及膝的髮絲撩起,露出她絕美得讓人覬覦的玉頸,我聽見自己粗重的氣息聲。

   見她唇邊突然噙起一個微笑,我的怒火卻全數爆發開來!

   「還有心情笑!以為可以躲我一輩子嗎?」

   我充滿戾氣的吼嘯,聲震屋舍。

   火瞳睇視著她顫抖到無法自制的身軀,我的冷笑聲開始迴響在闐暗的夜裡。

   大掌狂地一揮,門扉爆碎成片片塵土。

   終於,她看到了我--極度震驚啊!

   她看到了我的火焰之眼!

   那是巫咸國的巫者們,終其一生都要拚死達成的最高境地。

   她該知道她勝不過我,我是可以在巫咸國興風作浪的人!

   我囂然地朝著她的臉龐逼近,近到她連眨眼都得小心翼翼。

   我猛握住她一束柔細的發繞在指尖,迅雷不及掩耳地將她強擁入懷--

   深吸一口氣,感受她輕柔的氣息在我鼻端浮動的快感。

   她仍睜著一雙受到驚嚇的慌亂美目,與我相望。

   「也許芙蓉的心,另有所屬。」昨日,白玉相對我說的話浮上腦海,我兇惡的眼乍凍上一層冰霜。

   這句話,把我心中最深層的恐懼血淋淋地挖掘了出來!

   芙蓉是我生命中的光明,若我注定要成一名盲者,我也會費盡心血毀天滅地,不讓任何人有見到光明的機會!

   我的手掌在空中揮出一圈赤色光環,讓無助的她困在其中。

   「你不能強迫我!」

   芙蓉沒法子掙開那道光環,反倒是捶紅了手,捶出了盈眶的熱淚。

   我瞪著她梨花帶淚的臉龐,沒哄她,沒安撫她,就這麼瞪著她,瞪到我自己心煩意亂,瞪到我的臉色愈來愈鐵青。

   和我受一樣的苦吧!

   這樣她才會知道我與她原該是相屬的!

   「我給你最後一個機會,如果你可以解決我丟給你的問題,那麼我們之間的恩怨就此一筆勾消;否則你就再也不許逃離我身邊,得心甘情願地和我回巫咸國成親。」

   我撂下戰帖,知道她不得不接,除非她現在就想和我回巫咸國成親!

   有路能逃,她不會不逃的!

   只是,這回,她只能逃到我的懷裡!

   強迫她以鮮血化出一顆血珠子為誓,我隔著二人之間的赤色光環,與她的唇相觸--

   赤色光環染了施咒者的氣息,應聲而碎。

   「你注定是我的人,我的芙蓉,等著當我的娘子吧!」我消失在她的視線裡。

   或者該說,她以為黑嘯天已經消逝無蹤。

   一個日夜過去了,我隱身在她的週身窺看著,看她驚惶地無法成眠,我的心得到了莫大的滿足--

   她的心裡現在全想著我吧!我對著她的眉目如畫忖思著。

   看她疲憊地睜著雙眼望盡了日月星辰,我的不捨透過指尖的風拂過她微張的柔唇。

   開戰吧!

   我以十指流出的紫黑鮮血在巖地上畫出一道七星陣法,當那些血液隨著我的咒語開始冒出刺目的血光之際,數道颶風已自人間國度外的四方結界調來了列姑射山的范青青、女人國的沙紅羅、華胥之國的秋楓兒、幽都的楚冰--這幾名與人間有緣的女子。

   去吧!去到我心愛的芙蓉身邊吧!

   「接招吧,我給你的挑戰是--東西怎麼來,你就得把東西原封不動地如法送回。」

   我陰森的威脅聲足夠讓所有耳聞主人寒毛直立,但是我的臉上確實洋溢著笑意。

   我太清楚芙蓉的法力極限在哪裡,她萬萬無法以己身之力同時送回這四名女子。

   她自以為是的迎戰之路,是一條只通往我懷裡的死巷。

   我強勢地站在綠竹屋屋頂,不動聲色地看著屋內五名女子的一番口舌之爭。

   我當然知道此種強迫挪形至人間的舉動,會讓這四名女子掉失一縷魂魄在原有國度中;而倘若她們無法在一年之內回到原有國度取回那一絲魂魄,她們的命運將是一個「死」字!

   但是,那又如何?

   我要的只是芙蓉放下身段,求我。

   「……我的修行道行還不夠,但是只要你們找到大禹時代的古鼎四座,在此一神物的配合之下,我一定可以把你們送回去……」

   我聽見芙蓉用她清朗如撕帛的聲音對四名女子解釋著。

   啊!我的芙蓉,遠比我想像得還聰慧,竟能在最短時間內推想出古鼎可以輔佐她那不堪一擊的法力。

   只是,她臉上的心喜,太傷人哪!

   太傷人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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