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嘯天哥哥,救我!」
白芙蓉的淚水濕透了雪白枕巾,那在枕上輾轉反側的傾城之貌漾滿了酸楚。她被困在自己的惡夢中,無法醒來。
「搞什麼鬼!你一天到晚哭個不停,煩不煩啊!」沙紅羅了亮的罵人聲,在夜裡顯得異常清楚。
「對不起……我想我娘……嗚……」范青青抽抽嗒嗒地哭泣著。
白芙蓉的手指緊緊捉住被褥,被隔壁房間的吵鬧一驚,這才真正從噩夢中醒來。
夢中的她,十五歲--生不如死啊!
白芙蓉低頭掀高自己的衣裳,背脊卻泌出了無數冷汗。
多希望一切是夢!
多希望這具非男非女的詭怪身軀不是她的!
白芙蓉打了個冷哆嗦,感覺到自己全身的筋骨都僵硬如石。這陣子為了鍛練術法原就睡得淺少,加上黑嘯天不定期的「探望」,她整個人一直處在緊繃的狀況之中。
這樣的她,怎有法子安心呢?
四條人命就繫在她的手中啊!
缺少了一絲魂魄的她們,必須輪流在最適宜她們體質的季節出發尋找與其有緣的鼎--算算時日,那漠然如冬日雪的楚冰也已經離開一個半月了。
一切進行得都還算順利,況且日前功力又精進一層的師父還以密音告訴她,巫咸派的昏穴位於何處,以助於她防禦黑嘯天的手法。
可她仍是煩躁地無法入睡哪!
愁擰雙眉,白芙蓉披上毛裘跨出綠竹屋,抖哆的身子在寒夜裡困難地朝著她的秘密溫泉前進。
冬日的夜半時分萬然不會是個適合窺伺她的時機吧?她在心中竊思。
一道黯紫之風悄然穿梭於她走過的小徑路樹間。
黑嘯天的美唇抿起一道淺笑,尾隨著她彎過一塊大石,看著她專注地不讓自己在雪地上滑跤。
今夜,他算出楚冰有難,因而打算前來阻擾白芙蓉出手護人。四名女子,死了一人,她便算輸了!
況且,芙蓉來到人間之後,白玉相便不再如影隨行的守在一旁--
這對他而言,是個新契機。
黯紫之風飄過一片竹林,與她一同步入一處山洞之中。
山洞深處的石壁凹處,有著一池冒著熱氣的地底溫泉。
溫泉上方恰有一方空間,正是自然形成的天井--白天瞧雲、夜晚覲星,也夠怡然愜意的。
除了山壁間偶然出沒的致命青蛇,一切好得不像話!
黑嘯天怒容瞪向她,不明白自己嚴聲告誡了這些年,她怎麼還是毫無防備之心!
或者,她根本沒把他放在心上!
黑嘯天怒顏看著正晃向池邊的嬌影,眉眼凶霸得連不知情的她都莫名地打了個冷顫。
白芙蓉咬了下自己的唇,心神不寧地左右張望了一會兒之後,纖纖十指才在空中畫咒似的飛舞了起來--
左手花印、右手葉符,她的右手僅足微掀,而左手手掌卻是不停地在空中畫圓;頭頂上方半圈圓、上方王右又是半圈圓、由右至下方二組半圓、由下方半圓斜畫向左又為半圓,終而與上方相連而成一記花印。
她拈梅花封印的手勢極為快速、熟練,若不是他早已對十二花術瞭然於心,怕是也看不清她指尖旋舞下的真相為何。她是當真用了心在嫻熟巫真術法呀!
黑嘯天在心中持咒,在自己週身加下了一道寒符,與梅之封印相呼應,而不至於被逼出原形。
以為護身遮掩無虞的白芙蓉,放心地轉過身解開斗篷任之垂落在腳邊,纖指褪去一層藕色衣衫,修長的玉頸便微露在一層薄絲衣之上。
她打了個冷顫,低頭對著自己的身子發起楞來。
芙蓉是存心折磨他嗎?黑嘯天心一動,拳頭上的指節全發了白,她纖纖搦搦的背影,若有似無顯露的肌膚,全是他意料之中的美麗。他不可能毫無反應!
「……這樣的身子……」她低喃了一句。
他皺起眉,還來不及細看她的神情,她已褪下最後一層絲衣,雪白如絲的背影在他眼前一閃,便沉入了那熱氣氤氳的溫泉裡。
何時開始,她的絕色已經足夠讓他失神?又是何時開始,巧笑婉語的她不再將他當成心中唯一的天地?
黑嘯天看著她露出泰半的雪背趴於池邊小盹,眼神兇惡地一擰--
他唯一確定的是,自己無法忍受其他男人擁有她!
危險!
一條青蛇吐著殷紅蛇信,婉蜒地接近她。而她兀自撥弄著水波,神情木訥。
黑嘯天想也未想便隔空出手,紅色銳光利箭般地直射入青蛇的七寸。
青蛇,瞬間斃命。
「誰!」
白芙蓉一驚,被那寸紅光嚇得臉色大變,雙臂擁住自己的胸前,身子往水中一
沉,急忙忙便往山壁的方向直退。
「別過去!」他出聲想阻止。
說時遲,那時快,另一條青蛇自山壁溝澗間直撲而上,青亮的蛇身直接纏上白芙蓉的頸。
「啊--」白芙蓉全身僵硬,感覺青蛇冰冷的身軀在她頸間緩緩滑行著。
黑嘯天看著她茫然找尋的眼神,卻瞧不出她是在害怕這條蛇的攻擊多一些,還是驚嚇於他的乍然出聲。
無止盡的冷意竄進他的心裡……
「閉眼,我不想驚嚇……」他的冷瞳緊盯著青蛇的眼,指尖的紅光已是蓄勢待發。
嗤--青蛇晃動三角形的頭顱,向前一擊。
「啊!」
白芙蓉低叫出聲,青蛇一受驚便緊緊勒住她的頸子。
她喘不過氣,伸手去抓蛇身,蛇牙狠狠地陷入她的頸間。
「痛--」她受痛哀叫。
一陣狂風颯然從她耳畔掃過,蛇首被狠狠掐扁,遠遠地拋擊向山壁。
在她的低喘聲中,他解除了隱身封印,整個人自紅光中徐徐現身。
「吞下解毒丸。」他命令道,彎身將藥丸送到她唇邊。
她的臉色青白,全身仍拼了命地在顫抖。
「你別過來!」她將泰半臉孔全都埋入水裡。
「你連命都不要了嗎?」
黑嘯天的大手探入水中一把撩起她的長髮,強迫她抬頭。
她粉頸上那兩個深灼的牙洞,甚且還淌著血!
他的臉色青白,二話不說就掏出一顆藥丸置於指尖:
「張開嘴,我把解毒丸拋入你的嘴裡。」
「你先走開,我才--」
她閉上嘴,因為藥丸已被丟入她的嘴裡,而她忙著皺眉吞嚥。
「咬碎再吞下。」他好氣又好笑地看著她一副噎到不能呼吸的俏模樣。
「很苦。」她扁了下嘴,任藥丸在她頰邊鼓成一團。
「快吞下!」
「我吞下去了。」她得意地抬頭看著他,卻又警覺地整個人縮入水中,臉色驟變:「你……你可以走了!」
「確定你沒事,我自然會離開。」他細長的杏瞳瞪著她驚弓之鳥的表現。
「那你可以走了,蛇咬不死我的。」
言畢,她重重咬住自己的唇,懊惱地皺起了眉。
黑嘯天邪肆的眼沒放過她的任何表情,冷冷地問道:
「為什麼蛇咬不死你?」
「我……我……我……」她結巴了半天,一雙美目下停地眨著。
「你背著我練了什麼術法?」他精亮的眼逼近。
「我沒有!」她的身子猛震了下,惹起一陣水波。「我不過是在來這裡之前已吃過解毒丸了。這樣你滿意了吧!你可以走了吧,這裡是我先來的!」
她傲然地仰起下巴,卻因為記掛著己身的赤裸,聲音總不夠有氣勢。
黑嘯天居高臨下地瞪著她因為熱水而微紅的雙頰,粗聲咒罵:
「活得不耐煩的蠢人才會來這裡沐身!你難道不知道這裡有多少青蛇嗎?還是你練功練到走火入魔,連腦袋都練蠢笨了!」
「你!怎麼可以罵人……」
白芙蓉氣急敗壞地想伸手指著他鼻子大罵,卻又連忙將手縮回水裡,用雙臂將胸前裹得死緊。
「遮什麼!該看的我都看過了。」他蓄意用輕佻的眼神在她的肩頸玉肌流連著。
而她-----
瑩瑩眼波不再流轉,一張臉龐在瞬間變成青白,就這麼怔怔地看著他。
「你看到了……」她說話的聲音像是被人捅了一刀。
「我在這裡站了這麼久,你說呢?」他壓抑著心中的下安,兀自冷冷地回話。
「你什麼都不應該看!」
狂亂搖晃的髮絲披散了她整張容顏,更強調出她臉上的驚魂未定。
「你是我未來的妻子,沒有什麼是我不應該看的。」他鎮定地凝視著她。
「你就是不該在這個時候看我!」她尖叫出聲,那痛苦的眼神淒絕得讓人心痛。
「冷靜。」
「要我如何冷靜!」
白芙蓉一瞬不瞬地盯著他的眼,在一顆淚珠滑下眼眶時,她虛弱地別開臉,垂下視線:
「你騙我,你什麼也沒看到。」
像是沒勇氣正面看他,像是沒有力氣再維持她臉上的平靜,她很快地背過身佇立在水池水央。
水花的濺起聲,讓她的身子一凜!
沒讓她來得及作出任何反應,他的手就已緊扣住了她的肩頭。
她一看到那道隔在二人之間的淡紫光圈,便火冒三丈地嚷道:
「你不能老仗著你的法力高強就對人為所欲為!」
「你師父早在你十歲那年便將你許配與我,我絕對有資格對你為所欲為!」他咬牙切齒地說道。
「我們尚未成親。」她的雙臂密不通風地裹覆著前胸,就怕洩漏了一丁點兒的身子曲線。
「很好!你還可以順便告知我--」他將她的身子拉得更近,二人之間除了淡紫光影,就只隔著她環抱在胸前的手臂。「我們尚未成親,究竟是誰惹出來的禍!」被她挑起了怒氣,他的赤瞳熠熠如火。
「我不是存心要這樣……」她面對怒火騰騰的他,眼眶含淚,卻是不住地發抖。
「那你存的是什麼心!你十五歲的那年,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有什麼事,是我不能幫你的嗎?有什麼苦,是不能對我說的嗎?」他咄咄逼人地盯著她的臉,表情嚴厲得像在殺敵退軍。
「我不要你幫我!」
不要他為她送了命,所以才這麼用心良苦地抗拒他啊!
生不如死的悲慘生命路,她一個人走就好。絕不連累他!
白芙蓉的淚珠若洪水決堤般迅速沾濕了臉龐,嬌顏玉容哭到慘黯無光。
積壓在內心最底處的痛苦,被淚水製成的鏟子用力地挖掘開來,痛到她只好以淚水來止痛。淚,便怎麼也停下下來了。
哭到忘情處,她的鼻喉全都抽噎不止,甚至哽咽到喘不過氣,必須停止哭泣才能順利地呼吸。
淚眼迷濛間,她知道他凝視著她的眼神深情得讓她幾乎想這麼一生一世地偎在他的懷裡,不管絕艷是什麼害人術法,不管自己的生命注定活得不長久……
可,她能不管他日後數十年對她不能忘情的苦嗎?
白芙蓉心一擰,強迫自己擺出一臉的抗拒。
黑嘯天一惱,出手狠狠將她推在一臂之外,以眼緊盯她:
「今天不給我一個合理的答案,讓我知道你和你師父在搞什麼鬼,休想我會讓你離開這裡!」
「你讓我起來,好嗎?這熱水泡得我頭昏。」她輕輕地顫抖著身子,低垂的視線委屈地看著溫泉上氤氳的白霧。
她全無防備,不會傻到和他正面衝突。
黑嘯天瞪著她可憐兮兮的模樣,明知道她的蓄意閃躲,鐵青的臉色卻仍因為她的撒嬌軟語而鬆懈了幾分。
「穿上你的衣裳。」
黑嘯天低吼一聲,起身走出水池。
下一刻問,他的衣服已乾燥平順如昔。
「你為何總是能一再地破除我設下的結界?」衣衫的窸窣聲,證明她正用著最快的速度著上衣衫。
「拜你的一再挑釁之賜,我一年多前的功力,便足以毫髮無傷地進出凌天閣--巫真的十二月花術,我早已瞭若指掌。」他背著身,不耐煩地等著她著裝完畢。
「你一年多前就上了凌天閣!」白芙蓉的聲音不無驚異。
凌天閣,巫咸國藏經集典之處,機關重重、陣法處處,有本事上凌天閣者,功力想來已是巫咸國數一數二的高手。一年多前的他,法力就已經那麼深不可測了嗎?
「我的法力高強是無庸置疑的,你再也不必自下量力地找我比……」
他打住話,因為一道蓮花印已衝向他的腦門,封上他的昏穴--
而他,竟來不及反應!
「我不必自下量力,我至少知道不該在對手面前以背部相對。」
白芙蓉衣著整齊地站在幾步之外,手指仍維持持咒的蓮花手勢,胸口是微喘的,那一擊費了她不少功力。
黑嘯天整個人重重地晃動了下,手掌自有意志地冒出一團火焰,朝著她飛擊而去。
「你終於要狠心攻擊我了嗎?」她輕巧地避開那團火焰,臉上帶著笑--比哭還讓人心酸的微笑。
「你竟然把我當成敵人!」
他陰沉著臉孔,搖搖擺擺地向她走近一步。她輕巧地閃身到他的身側。
「在我還沒有用我巫真派的術法勝過你之前,你就是。」她擺出最倔強好勝的表情,站在原地睨看著他的掙扎。
「這筆帳,我記住了!而你,等著瞧吧!用不著一年的時間,你就會成為我的新婦!」
黑嘯天雷吼一聲,身子旋風似的消失在石壁之間。
白芙蓉攤軟地倚著石壁挪動著身子,一刻也不敢歇息,危顫顫地走回綠竹屋。
師父說過,黑嘯天的功力深不可測,即便擊中昏穴,也僅能讓他恍惚半個時辰。
絕不讓狂佞的他一再如意!
她也有她的驕傲與自尊啊!
況且,她寧可看到他怨恨的眼神,也不要他用嫌惡的目光鄙夷她非陰非陽的身子!不成親,絕不!
可……他為何那麼篤定她會在一年內嫁與他為妻?
心中隱約的不安,讓她一跨入綠竹屋,便迫不及待地將占卜用具在桌上排列開來。
在指尖拖了咒,直到一雙手掌都染上了牡丹的紅,她便低頭將法力挪上龜殼,並將之栘至火上燒烤,觀看著龜殼上所呈現出的卜象。
不妙!
楚冰有生死劫!
白芙蓉心一驚,凝精會神地在口中低念著咒語,直到她的腦海中浮現了楚冰元神出竅的情形。
她再也無心多想,急忙忙地衝往內室。
「范青青,楚冰有危險!」白芙蓉搖醒了擁有治療他人病痛能力的范青青。
范青青憨憨地微張開唇,眨了兩下眼才回過神來。
「楚冰怎麼了!她怎麼了?」范青青急得團團轉,才開口就紅了眼眶。
「她此時體質過分燥虛,有生命危險。」白芙蓉雖訝異於她的善良,卻也著實想借助她這一點來度過難關。「我不能耗費太多功力,所以我送你到楚冰身邊,由你幫她祛除體內的毒熱。」
「好。」范青青毫不猶豫地點頭答應了,不過旋即抬起略帶稚氣的臉,怯怯地問道:「你……不會把我送錯地方嗎?」
「不會!」
白芙蓉沒好氣地回嘴一聲,指間及口中的拈印手勢及咒語卻未曾稍停。
楚冰的這一劫,可得平安度過!
她閉上眼,從腦前的花朵幻影中看到范青青將一股療人暖流送入楚冰體內,補足那耗弱的元神。
白芙蓉安了心,在適當時機將范青青挪回綠竹屋。
在內室安置好體力明顯虛弱的范青青,白芙蓉回到桌前暍了口竹葉水,便被黑嘯天倒映在窗戶上的詭異剪影給駭了一大跳。
他知道楚冰有難!
「你是故意的!」白芙蓉忍不住斥喝一句。這個陰險小人!
「那又如何?」黑嘯天冷笑一聲。
「她們四人若死了其中一個,我就跟著一塊兒死!」她賭氣地大聲說道。
一陣狂風打上窗欞,帕地重擊開窗戶,冬日的刺骨寒風於是鑽入她的四肢百骸。
而他冷厲如刀的臉孔,甚至比嚴冬還駭人!
在他的紅瞳閃耀出置人於死地的怒火之後,他不帶溫度的聲音冷言道:
「你死,我也跟著死。這樣的答案,你滿意嗎?」
「你不可以這樣對我!」她摀住自己的耳朵,全身竟是止不住哆嗦。
「而你就可以那般待我嗎?你知道過去兩年,我過的是什麼生活嗎?」
黑嘯天黝深的眼裡有著太多痛苦,讓她別不開眼,只能無聲地承受著他的怨,任由他眼中的譴責刺得她遍體鱗傷。
忍耐哪!白芙蓉咬住舌,不讓自己心酸難過的淚水溢出眼眶,在她的生命仍看不到曙光之際,她不敢給他任何希望。
「我從不曾開口要你守著我!我不在意你,我不需要你陪在我身邊!」她正拿著一柄刀剛割自己的心頭肉啊!
黑嘯天沒開口,仍用他深長的凝睇捕捉著她的每一道細微表情。
久久,他的低語在風中飄散,像一道誓言的咒捆上了她的心:
「我該用多少時間來剝去你的謊言外衣呢?你比誰都在意我啊--我的芙蓉。我會向你證明這一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