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個天使嗎?」他問站在旁邊的孫子。
「是的,爺爺。」麥斯目不轉睛地看著那個剛一走進大廳,就使所有的燭光相形失色的女孩。「一個金色的天使。」
伊蓓正站在一隻鳥籠邊和安娜聊天,也轉過去注視那個金髮女郎。「她是誰?」她詫異地問道。
「她叫貝薇妮,麥斯前幾天在山谷那邊把她救回來。像她那樣的外國人算是不錯的了。」麥斯的母親說。
伊蓓很快看了麥斯一眼,心裡就像打翻了醋罈子一樣。酸得她把指甲掐進掌心中。
「帶那個金髮女孩來見我,我要跟她談談。」龍索吩咐孫子。「我倒要看看她有什麼魅力,竟把你的魂都勻走了。」
麥斯甚至沒聽見祖父的調侃,像夢遊般恍恍惚惚地向他的金色天使走過去。等他在她面前站定,他執住她的手舉到唇邊,久久都沒有放下的意思。「以前我以為像你這樣的美女只許天上有,貝小姐。直到今夜,我才真正開了眼界。」
莉雅瞥了哥哥一眼,心裡想著他是不是昏了頭,怎麼像個傻瓜一樣呢?她從沒見他對別的女人阿諛奉承過,現在卻在他的未婚妻眼前公然向另一個女人獻慇勤。這下子可有好戲看了。
薇妮被他看得臉直紅到耳根去。她從來不覺得自己美,然而在那雙黑眸熱情的印證下,她真心喜歡自己的美麗了。「我……我不喜歡這類奉承話,」她矜持地說。「它們令我不自在。」
「我絕對不會讓你有絲毫不自在,」他微笑道。「來,我爺爺想見你。」
薇妮不只見到了溫家的一家之主,也看見了溫麥斯的未婚妻伊蓓和她的妹妹伊娜。乍看到那兩個姊妹美醜的懸殊時,
薇妮著實吃了一驚。然而她本來就是對美貌看得很淡的人,所以伊蓓的外貌並沒有迷惑她,反而是那對嫉妒的眼神令她印象深刻。不過也難怪,她暗想道,誰要擁有溫麥斯那樣的未婚夫都會多一分心眼的。
溫龍索相貌威嚴,卻是個和藹可親的老人。才談一會兒,薇妮就真心喜歡上這個言辭爽利、機智風趣的老人了。
「聽說你會說西班牙話。」老人說。
「會一些,」薇妮答道。看了莉雅一眼。在她旁邊。伊蓓緊緊勾著麥斯的手。「不過我說得不太好,莉雅知道得最清楚,倒教您笑話了。」她改口用西班牙話說。
「我看是你太謙虛了,」溫龍索斷言。「你的西班牙話很流利,一定經過名師指導。」
薇妮心裡有數,龍索也看見了伊蓓的敵意太明顯,有心幫她解圍,她自然很承情。「我的名師是家父,先生。他也教我法語、意大利語和一些中國話。」
龍索拍拍他身邊的椅子。「請坐,貝小姐,我想多聽些你的事。我聽了不少誇讚你的話,現在倒要你現身說法來證實一下。
薇妮揚一揚秀眉。「我必須先警告你,溫爺爺,我不會因為自己是個女孩就輕易被嚇倒。家父經常告訴我,一個人的知識比他的性別重要得多。」
溫龍索呵呵大笑,滿頭銀髮在燭光中閃爍。「聽見了嗎,伊蓓?這個迷人的英國女孩在說女子有才方是德。你認為如何呢,麥斯?你會更欣賞這張美麗面孔後面的心智嗎?」
麥斯和薇妮的目光交遇。「也許,」他回答道。「英國人有許多值得欣賞的特質,爺爺。」
伊蓓瞪了一眼。「我相信聰明在床上無用武之地。」她大膽地說。
龍索就算被他未來孫媳婦的驚人之語嚇著了,也沒有表現出來。伊娜是聽慣這類話了,莉雅卻聽得花容失色。「我從來不覺得聰明在聊天時會無用武之地,」龍索淡淡地說。「不過我還沒見過知道星球名字的女人……或者是棋藝高超的女人。」
伊蓓這下可逮到機會了。「如果貝小姐真的像她說的那麼聰明,也許她會下棋,溫爺爺。」
龍索笑嘻嘻地轉向薇妮。「你下棋嗎?」
「只是略知一點皮毛,不過當然不是您的敵手,溫爺爺。」薇妮謙虛地答道。事實上,她的棋藝極佳,有時還能打敗她的父親,後者可是出了名的棋王。
「了不起!」龍索讚道,越來越欣賞這個英國女孩,她竟然輕易就架住了伊蓓的攻擊。「那麼你知不知道星球的名字呢,親愛的?只要你能舉出其中一個,我就甘拜下風了。」
「你要求太多了,、爺爺。」莉雅開口道。「別說是女孩子,就連男人也難得有像你這麼醉心天文學的人。而且除了麥斯,誰下棋又贏得了你呢?」
老人卻只管盯著薇妮。「你知道牛頓的大名嗎?」
薇妮點點頭。「知道,他是我們英國人的光榮。」
龍索有點懷疑。「他證明了什麼理論?」他進一步試她。
他們的談話已經吸引了不少人,大家都不再談天,只管聽他們一問一答。伊蓓看薇妮的眼神,擺明了是教她自己挖個地洞鑽下去算了。
「家父對天文學也很有興趣,他教過我一些這方面的知識。」薇妮承認道。她實在無心炫耀,不過她也無意示弱,那是家教使然。
龍索存心考考她,便催她說:「那麼你不妨談談看牛頓到底有什麼學說。」
薇妮從容笑道:「家父的確教過我有關星球的常識,不過家母認為女孩子最好不要在人前炫耀所學。家母告訴我,一般紳士不會喜歡有知識的女孩。家父也警告過我,女子如果聰明外露是會遭忌的。」
伊蓓掠了掠黑髮。「你只是在找借口而已。事實上,你跟我們一樣,根本不懂什麼天文學。」
這是正面挑戰了,薇妮不能避,也避不了。就算驚世駭俗也罷,她決定暫時不理母親的閨訓,露一手給伊蓓瞧瞧。「牛頓發現地心引力,證明了太陽對行星的引力。」
龍索首先鼓掌叫好。「了不起,你果然與眾不同。如果你知道所有行星的名宇,貝小姐,我也不會太驚訝了。」
薇妮看見伊蓓的眼光,心想她得再多走一步了。她感覺到麥斯的目光也在她身上,可是她不敢看他。「我按照順序念——一水星,金星,地球,火星——」
伊蓓這一回只稍看看龍索的臉色,就知道自己全盤皆輸。「難得,難得,你真是最合我心的姑娘。」他攔道,曉得不必再聽下去了。「如果我再年輕五十歲,非追你不可,貝小姐。」
薇妮抿著嘴笑了笑,說不出的嫵媚動人。「我一向比較喜歡上了年紀的人,溫爺爺。」
「啊哈,你是在追求我嗎?那麼你看上的是我的錢財還是我的人才呢?」老人大樂,完全被他的小客人迷住了。
伊蓓氣得臉色發青。本來今晚應該是她的風頭最健,這會兒全給那個英國女人搶盡了。她真恨不得拔掉薇妮那一頭招搖的金髮。
薇妮也和著老人的笑聲笑了起來。她完全不覺得自己已經變成舞會注目的焦點,每個人現在都只看著她。「談到錢財,我倒沒想到這一點,先生。不過我也許會看上你的人才,或者我只是需要一個棋伴而已。」
龍索更樂了。「再這麼談下去,貝小姐,我非向你求婚不可了。」
伊蓓可一點也不樂,尤其是麥斯看薇妮的眼神更讓她心裡直犯嘀咕。她再不施點手段的話,真會把麥斯也輸給那個可惡的英國女人了。西班牙吉他一逕柔柔地彈著,伊蓓心中一動,總算找到了表現的機會。她不由分說,拉著麥斯就走下舞池。只要跟她跳過舞,麥斯非乖乖地聽她擺佈不可。她自信自己有那個魅力,說不定他今晚就會拉她上床了呢!
她算錯了。就像薇妮不是尋常女子一樣,麥斯也不是尋常男子。不管伊蓓百般挑逗,他就像塊木頭一樣毫無反應。伊蓓氣得直咬牙,整個人都貼到他身上去了,還是引不起一點反應。她差點就想狠狠踩他一腳,看他是不是還能無動於衷。
然而在薇妮眼裡,她只看見他們小倆口儷影雙雙。為了轉移心思,她和龍索聊得很起勁,也越來越看出祖孫相似之處。想來年輕的時候龍索也是位翩翩佳公子,就像麥斯一樣,不知道傷透多少女孩的心呢!
夜漸漸深了,客人也陸續辭去。吉他手調子一轉,彈起一首極悠揚的情歌。薇妮聽得入神,不防麥斯出現在她身邊,把手伸向她。
「你願意陪我跳這支舞嗎,小姐?」
薇妮遲疑了一會兒,終於把手交給他。麥斯沒有帶她走下舞池,反而領著她走到院子裡。音樂依稀飄來,空氣中充滿了花香和夜晚特有的清涼意。他的手搭在她腰上,慢慢踩著西班牙舞步。大上繁星點點,映在麥斯的黑眸中,格外燦亮。
薇妮一步一步走進他眼裡的天空,發現自己已經回頭無路。她愛上他了嗎?她茫然自問。等到一舞終了,她就要回到現實去領略傷心的滋味。可是不是現在;此時此刻,她可以假裝他是她的。
薇妮從他的肩膀看過去,只見伊蓓鐵青著臉站在台階上。她把視線挪回麥斯臉上,輕聲笑道:「你的未婚妻好像不喜歡看見我們共舞,希望我不會給你帶來麻煩。」
他的眼睛正在訴說她寧可看不懂的話,嘴裡卻說:「如果我不小心一點,你還會給我招來更多麻煩。」
「我不懂—一」
「你不懂嗎?」他打岔道,眼睛亮得出奇。「像你這麼冰雪聰明的女孩,不可能不懂男人被你迷住的樣子吧?」
「我以為我讓你不耐煩了。」她裝糊塗。
他微笑盯住她,搖搖頭。「如果不耐煩竟是這種滋味,我情願一輩子都這麼不耐煩。」他的視線落在那雙溫柔可人的唇瓣上。「如果我親吻這張嘴,會不會永遠失去我的心,薇妮?」
她燒紅了臉,仰頭看進他的眼睛,卻看不到一點嘲笑,那裡面有一點點她不敢相信、卻又不能不相信的東西。「我想你不應該對我說這些話。」
「難道你寧可聽我說假話嗎?」他咄咄逼人地問道。「不要假裝你不知道我已經為你神魂顛倒了一整天。」
薇妮還太年輕,並不十分瞭解世事。她不曉得如何去分辨一個男人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她相信麥斯一定逢場作戲慣了,不知道她是會假戲真做的。
「求求你,不要說了,」她央求他。「不要跟我說這種話。」
她的話絲毫不起作用,麥斯反而將她摟得更緊一點。「如果我能這樣擁著你一輩子該有多好!如果我們是單獨在一起,我一定會吻你。」他的聲音很輕,一字一字卻重重落在她心裡。
「我的英國玫瑰,」他在耳畔輕聲細語。「我的銀眼女神,為什麼你要折磨我呢?」
太危險了,薇妮心裡在吶喊,再任他這麼說下去,她真難保自己會做出什麼事情來。咬咬牙,她的手稍一用力,把他推遠一點。「我對甜言蜜語沒有興趣,溫先生。」她勉強冷靜地說道,卻不敢去看他的眼睛。「你應該把這些話留著說給你的未婚妻聽。」
她特別加重未婚妻三個字的語氣,麥斯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如果我有冒犯的地方,請你原諒。」他靜靜地說。「我們進屋裡去吧!」
如果說門外是個溫柔的陷阱,屋裡這一個就是真槍實彈的攻擊了。伊蓓冷眼看見薇妮進來,就來勢洶洶地走到她身邊去。「告訴我,貝小姐,」她問道,輕巧地張開扇子。「在你的國家,一個女人可以隨便跟著一個男人到處亂跑嗎?」
薇妮無聲地歎口氣。她實在不想惹事,為什麼伊蓓就是不肯放過她?「不!英國沒有這種規矩,伊蓓小姐。」她冷靜地答道。「不過我是不得已的。除了亞哥之外,我找不到別的人能夠陪我,還好亞哥是個很稱職的嚮導。」
伊蓓惡意地笑著。「在西班牙,女孩子是不許跟男人單獨外出的,就算是老人也不行。」她說。
莉雅就坐在薇妮身邊,靠過去悄聲跟她說:「別理她,她只是吃醋罷了。」
「我根本沒在聽她說話,莉雅。」她說的是實話,她的心已經給麥斯填得滿滿了,根本騰不出空來計較伊蓓的惡言惡語。
龍索和安娜冷眼旁觀,他們都曉得伊蓓脾氣不好,她是存心和薇妮過不去。龍索聳聳肩,對他的兒媳婦低聲說:「婚姻會改變一個女人的氣質,等伊蓓嫁了麥斯,她就會學做一個賢妻良母。」
安娜點頭表示同意,然而她看了在應酬賓客的兒子一眼,又躲在扇子後面,悄悄說道:「其實也不能全怪伊蓓。今晚麥斯對我們的客人實在太過慇勤了,簡直就是孟浪,難怪伊蓓生氣。」
老人卻眨了眨洞悉世事的眼睛。「讓他去吧,安娜,麥斯那麼做是很自然的事。」麥斯的舉止不只是孟浪,那個英國姑娘彷彿喚醒了他孫子的生命,只怕事情不會到此為止呢!
「薇妮,你明天要不要陪我去騎馬?」莉雅問道。「大夫一定會允許的。」她看看伊蓓和伊娜,應酬地問道:「你們要不要也一起來?」
伊蓓不答先問:「麥斯也去嗎?」
「不!他要帶人去獵捕那頭騷擾農場的黑熊。」
伊蓓立刻聳聳肩。「我不喜歡騎馬,我妹妹也不會騎,我寧可乘馬車去兜風。」她竟問都不問伊娜一聲,就做主幫她回絕了。
薇妮這才有機會答話。「好,我們明天騎馬去,莉雅。」她真希望自己已在千里之外,眼不見為淨。這個崔伊蓓討厭得很,還有一個溫麥斯……算了!她決定不想他。明天以後,他們就是你來我往,互不相干的陌生人了。
晴空如洗,幾朵白雲輕輕飄過,薇妮和莉雅策馬長馳,奔向天寬地闊的原野。薇妮原來就騎術精良,加上騎的又是溫家的純種良駒,騎興就越發好了。
兩個女孩騎過坡地和山谷,爬上另一座山頭,蔽妮還待縱馬,莉雅卻猛地勒住韁繩,喊道:「你瞧那邊,好可愛的一群羚羊!」
薇妮順著她的手勢;果然看到山谷中一群羚羊在綠油油的草地上打盹。她靜靜坐在馬鞍上,被如此美麗的景致震懾住了。藍天與綠地之間繁花遍佈,彷彿織錦一般,這裡真是人間仙境。
「你看得見的地方都是溫家的土地,」莉雅驕傲地宣佈。「只要上帝許可,就永遠都會屬於我們。」
薇妮點點頭。「我們家也有世代相傳的土地,可是遺憾的是,我們不像你家那麼珍惜土地。」
莉雅似乎覺得難以想像。「我爺爺說土地就像神一樣,是恆久不變的,值得世代相傳的東西。」
「你爺爺說得對,我真羨慕你們那種根深蒂固的歸屬感。」
莉雅一抖馬韁,回頭向薇妮笑一笑,揭去這一陣不自在。「來,我們比一比,看誰先到那條河!」
薇妮點點頭,兩匹馬便又風似地向前馳去。當她們靠近河邊時,薇妮感覺到她的坐騎很緊張,嗯哼了半天,拚命往後退,幾乎要把她甩下馬背。她還沒來得及推測出原因,前面的橡樹叢裡就傳來一聲咆哮。一頭可怕的黑熊搖搖擺擺地從林中出來,分明是衝著她來的。
莉雅的馬已經掉了頭,沒命地往回跑。莉雅制不住它,只好回頭尖叫:「趕快跟我來,薇妮,就是那頭熊呀!」
薇妮也想勒轉馬頭,可是那匹馬有它自己的主張。它抬起前腳,仰空嘶鳴,看樣子是非把它的主人甩下去不可。薇妮果然被逼得鬆了手,整個人滴溜溜地滑下去。就在那時候,那匹受了驚的馬,猛地一縱,薇妮立刻飛了出去,這一跤結結實實地跌在石地上。她根本沒有時間檢查自己是不是受了傷,那頭熊已經步步逼近。薇妮忙不迭地爬起來,搶過去抓住散下來的韁繩。那匹馬驚嘶了一聲,疾馳而去,又把薇妮丟了下來。
情急生智,該妮此時倒又冷靜了下來。那頭熊面對這樣的大好機會,反而停了下來,鼻子朝空嗅個不停。薇妮不曉得它又發現了什麼新鮮玩意兒,自己先慢慢後退一步,小心不去驚動它。
距她左邊5O碼處,有一棵樹,樹後就是河流。薇妮不知道熊的習性如何,她是爬上樹比較安全呢?還是不顧一切地跳進水裡比較好?她一邊斟酌選擇,腳下仍不閒著,還是一步步往後退。
現在那頭熊又想起她了,張牙舞爪地跟過來。薇妮兩隻腳突然釘在地上,現在她該怎麼辦呢?一咬牙,她也不知道是從哪裡借來的勇氣,強迫自己轉過身,沒命地朝最近的那棵樹奔過去。
突然間,像天降神兵似的,一個騎士遠遠奔馳而來。廠一瞬間,只聽見一聲槍響,薇妮發現自己已經被攔腰抱上馬背。麥斯緊緊地擁著她。溫柔地說:「別怕,銀眼兒,你沒事了」
她突然全垮了,只能靠在麥斯的胸前,不住地發抖。麥斯輕輕拍著她的背。「我一輩子就得這麼忙著救你脫離險境嗎?」他調侃她。
「好像如此,不是嗎?」她的答話餘悸猶存。讓他疼入心坎。「我好像一天到晚就會惹麻煩。」
他微笑注視她。「不必發抖了,銀眼兒。你不會有危險的,我們一早就在追那頭熊,我看見你從馬背跌下來後,那傢伙一直就在我的槍口下。」
「莉雅呢,有沒有受傷?」蔽妮問道,望向莉雅逃去的方向。
「沒有,她很好,我已經派人先把她送回家了。」
薇妮聽到黑熊的哀嚎,轉過身來,這才注意到溫家的家丁正忙著把它裝進繩網中。雖然它剛剛還差點要了她的命,她還是問道:「那頭熊受傷了嗎?」
麥斯看著家丁把熊抬上馬車後的籠子。「我只是輕擦過它的頭,讓它昏了頭,比較好擺佈。」
一個家丁已經爬上馬車,準備駕走了。「那頭熊會怎麼樣呢?」薇妮想知道。
「我們會用它參加今年的鬥牛賽。它的傷養好了之後,就可以鬥牛了。」
薇妮張大嘴巴。「你是說……你是說叫一頭熊和一隻牛活活相鬥?」她駭異地看著他。
「你不可能是這個意思吧?那不是太……」她說不下去了。
他的嘴角卻微微向上彎。「事實上,那是我們最喜歡的運動之一。我保證.那一定是公平競賽,參加比賽的對手必定旗鼓相當。」
薇妮想著都會不寒而慄,然而她也記得自己只是個客人,無權批評別人的風俗習慣。「謝謝你的救命之恩,」她說,改變了話題。「我又欠你一次情。」
「你有沒有受傷?」麥斯問道。
她的微笑風姿綽約。「只有從馬背上跌下來讓我的自尊受了點傷,我一向認為自己的騎術出眾。」
麥斯幫她跨下馬背,自己也站到她身邊。「事實上,你的確是騎術出眾。在那種情況下,你的表現已經非常好了。就像我說的,你一點危險也沒有。你先平靜一下,然後我再帶你回去。」
直到這時,薇妮才發現偌大的曠野只剩下他們兩人。她不敢去看他懾人的眸子,只好望向河水。陽光照耀下,河面上一片波光瀲灩。麥斯的馬在河岸的草地上吃草,馬尾巴一甩一甩地驅逐蟲蟻。
麥斯背靠著一株橡樹,靜靜地審視她。薇妮看他不作聲,訝異地回過頭來。麥斯換了一個姿勢,眉頭也跟著皺起來。「你真是一個謎,貝小姐,我從來沒有見過一個像你這樣的女人。」
在他的注視下,薇妮是如此分明地覺得自己是個女人。那種感覺讓她變得很脆弱,彷彿只要他再有一句話,她就會碎裂成千萬片。她是個謎嗎?那麼他就是完全不可解的神秘了。他像這一塊孕育他的土地——一狂野、美麗,而且完全難以預料。
他怔怔地看住她。「為什麼你和我認識的其他女人都不一樣呢?」她柔聲問道,幾乎是在自言自語。
「我的伴護莎梅會說,那是因為我自尋麻煩的本事比別人強的緣故。」
他聞言大笑。「你常常被壓在馬車下面,或者摔下馬背嗎?」
「不!這都是第一次的經驗。不過我警告過你了,我是惹麻煩的能手,莎梅常說我只會走錯路。」
麥斯完完全全被她迷住了。甚至是她的聲音,在他聽來都是不尋常的樂章。他發現自己喜歡看她巧笑倩兮,看她眼波流轉,他想知道她的一切,過去、現在,以及……將來。
他管不住自己的走向她,輕輕捧起她的臉。「我竟然這麼容易就愛上你了。」他悄然低語,不只薇妮感到意外,也出乎他自己的意料。
薇妮望進他眼裡,在他的黑瞳中看見自己的凝視。麥斯額前有一絕黑髮落下來,她真想幫他拂開。她握緊了拳頭藏在背後,怕自己會克制不住,真的伸出手去。
「你不該跟我說這些話。」她的話連自己都信不過。
黑眸溜過她的臉,最後落在那一對秀色可人的唇上。
「一碰到你,我就不知道什麼應不應該了。你知道我昨晚夢見你了嗎?」
她搖搖頭。「我想你不應該—一」
他舉起一根指頭豎在她唇上。「噓,別這麼說。你跟我都知道,你我之間有種奇怪的牽連,你不要否認。」那雙眼中的企求打消了她所有否認的心思。
麥斯的下一步舉動卻令她大吃一驚,他陡然把她拉進懷裡,用力抱緊她。薇妮心裡閃過無數斥責的話,卻沒有一句從嘴裡溜出來。當他俯下頭,唇輕輕拂過她的唇時,時間彷彿靜止了。薇妮暈陶陶地像跌進一團棉絮中,安全而溫暖。
然而好夢易醒,麥斯抬起頭來,臉貼著她的臉。「原諒我,薇妮,我沒有權利這麼做。可是就像昨夜在花園裡一樣,我是情不自禁,」他輕聲低語。「如果我們今生再也不能相見,我會一輩子記得你的唇是什麼滋味。」
他不等薇妮回答,牽起她的手走向他的坐騎,自己先跨上馬背,再把蔽妮拉上去。
回家的路上,兩人都曉得,這也許是他們最後一次見面了。麥斯默默無言地環抱著她,任憑馬兒慢慢踱步。薇妮強忍著淚水,看出去的是一個朦朧晶瑩的世界。她恍恍惚惚地想著,這真是她活著的世界嗎?為什麼她的心會這麼痛?痛得就像它有自己的生命,不由她做主。她從來不知道,原來離愁別緒竟是這樣刻骨銘心的傷痛。
「北方天堂」在望時,麥斯勒住馬韁,在她身後輕聲開口。「我決定了,銀眼兒,我還要再見到你。」
薇妮不敢開口,怕管不住自己的嗓子哽咽難言,只能搖搖頭。麥斯輕撫她的髮絲,慢慢地說:「不要擔心,可是我們一定會再見面。」
一回到家,薇妮和麥斯就再也沒有談話的機會了。安娜和莉雅圍著薇妮問長問短,又堅持她一定要回房裡休息一下,甚至還請了大夫來看她。
直到晚餐時候,薇妮才又看到麥斯。龍索又病了,所以沒有下來。麥斯在餐桌上沉默得出奇,用完餐後,他也只簡單地告訴她,亞哥明天會來接她,然後就走了,那一晚不曾再露過面。
莉雅陪薇妮絮絮叨叨聊了一夜,終究依依不捨地告辭,各自回房去。薇妮回到房裡,默默跌坐在床沿,兩手蒙住了臉。她真希望早晨趕快來臨,她可以永遠離開這個地方。她本來就不屬於這裡,她還要回去照顧母親,尋找父親。千斤重擔都在她的肩上,她怎麼還能有多餘的心思來煩惱一段根本尚未成形的感情呢?
在黑暗中,她的手不經意地摸索到枕頭旁邊一樣柔軟的東西。她抬起頭來,發現竟是一朵玫瑰,還附了信箋,她哆哆嗦嗦地點亮油燈。心跳得很厲害,還沒抓開來看,她就知道一定是麥斯寫的。
果然。信上寫道:
銀眼兒,明天我不送你了,就先向你道別。如果昨夜和今日我有任何冒犯之處,請你原諒我。此心唯天可表,我絕對沒有任何存心冒犯你的意思。記住我答應你的事,我一定會盡力尋找令尊的下落,你千萬不要再度涉險。不久之後,你就會得到我的消息。
溫麥斯留
薇妮把那枝紅玫瑰舉起來,深深聞了一下。慢慢地,一顆顆的淚珠滴落在嬌嫩的花瓣上。那一刻,如果有人問她為什麼而哭.她也答不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