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為婚姻就是套上婚戒,宣誓忠誠,然後一切照舊。
可是現在,我覺得婚姻在威脅自我。我必須放棄自己的決定嗎?為了與婚姻妥協?
我懂得羽山秋人的心結,他害怕珍視的人離開。所以我才更加害怕,因為我竟有為了心疼他的感受而放棄理想的衝動。可是,那樣,我還是不是我,上一次的婚姻,我唱的是一出獨角戲,而且是默劇,但我知道自己在幹什麼,而且瞭解自己的底線在哪裡。
但現在,我什麼都無法確定了,我想妥協,我願讓步,因為我想和他在一起,我不願看見他眼中的傷痛為此,放棄自己的理想也不惜嗎?我反覆問自己。
可是,這樣的話,「我」將何去何從,他愛的又是哪個「我」?是符號嗎?如果是這樣,無論是之於我或之於他都是一件太可悲的事情。
「姐,我只能說,你想大多,想得腦子都有點短路了,」聽完隋意的傾訴,隋心歎息地搖頭。
隋意給他一個白眼。
隋心再搖搖頭,「姐,事情不是很簡單嗎?你要去美國發展,姐夫覺得你事先沒有尊重他的意見,他覺得你一意孤行;你呢,就怕他不同意,還怕自己為他放棄決定。」
「是啊,謝謝你的解說。」隋意開始後悔自己跑來向這人傾訴了。
「所以,事情沒那麼複雜,你別扯一些『自我』什麼的放進去,靜下心想一想,你到底要什麼,再和姐夫溝通一下。」
「我要去美國。羽山秋人是頭驢,他昨天就氣得回日本去了。」隋意撇撇嘴。「去追呀,把事情弄清楚啊。」
「為什麼每次都是他使性子,我去追?」隋意不甘心地問。
「因為正好你們相愛啊。不相愛,就沒人使性子,沒人去追嘍。」隋心一派輕鬆。「煩!」隋意挫敗地往身後的沙發上一靠。
「煩也是你自找的,誰叫你腦子一時短路,去鑽牛角尖。」隋心也跟著往後一靠。「哪有你說的這麼簡單。」隋意微惱地推一推他。
「是簡單啊,新婚夫妻適應不良的問題而已嘛,你們說是結婚多年,事實上一起生活也就是最近啊。」隋心抓一塊餅乾往嘴裡塞。隋意一把奪下,悶悶一咬,又點點頭。是自己庸人自擾嗎?
「姐,說真的,你從小順遂慣了,我們家又是大家互不干涉。平行發展的風格,自己作決定過日子慣了,真沒有過配合他人的時候。」隋心小心地迅速拿起幾塊餅乾,一把塞進嘴裡。「這樣也好啦,多摩擦多瞭解多感情。你以前和江風起一起的時候,你就是喜歡什麼都悶在心裡,呆呆地等日子過完好死心。這樣不行啦,沒什麼是一開始就注定的,你多努力,要緊的是多和他溝通,這樣,事情才會往好的那方面發展嘛。」他大力地拍拍老姐的肩,從小被她欺壓慣了,難得有他一口氣訓她一大串的機會。隋意靜默半晌,猛地往他身上一拍。
「喂,謀殺親弟弟啊!」隋心痛得齜牙咧嘴。
隋意微笑地站起身,伸出手。
隋心畏縮地往後一退。
「謝謝你的口水啦。」隋意摸摸他的頭,「結了婚就是不一樣,活這麼多。」「我為你好呃,你這個人死拽一個,又貪享受,愛慕虛榮,兩面三刀,不趕緊抓牢眼下這個,過了這村就沒這店啦。」隋心大聲地為自己辯護,又怕死地跳離隋意的魔掌範圍。隋意不聲響,她是什麼樣的人自己最清楚了,隋心說得太貼切了。
「喂,你幹嗎去?」看見隋意不聲不響地就往外走,隋心不解地大喊。
「去日本追老公。」頭也不回,隋意往後一揮手。
「任性的女人。」隋心哺哺道,往肩上一摸,疼呀,那個怪力女。
如何和一個失蹤的人溝通,「秋人先生去瑞士探望小槿小姐去了。」
看著僕人恭敬回答的樣子,隋意無語。
很好,以前,她遇到不想面對的問題,如不想愛他,不想介人他和小槿的關係,她就會飛快回中國;現在角色調換,他去瑞士尋找避風港去了,那裡有個純潔善良的姑娘在等著他,她會為他放棄一切,什麼事業、前程、自我都會統統放棄。溫柔、甜蜜、安全感,他統統可以在她那找到。
「啪啦!」
一個人關在臥室,隋意忍不住抓起床頭的水晶瓶往牆上一甩。
生氣,心酸,失望……五味雜陳。
從小到大,她從未這樣過。一向是游刃有餘地搞定一切,拿得起,放得下。陪江風起四年,火速嫁給羽山秋人,游手好閒幾年,她從未擔心過將來,因為明白自己有當斷則斷的能力。不想錯過一見鍾情的理想男人,想過一過奢華的上層生活,她都毫不猶豫地想做便做,因為明白自己有大多退路可尋,所以不曾煩惱,不曾失望,不曾像此刻這般失措!這個該死的白癡!怒火止不住地往上燃。此刻的她任誰見了也駭然。
優雅動人的隋意,舉止得宜的隋意,職場得意的隋意,永遠胸有成竹的隋意……誰見了不讚歎!此刻,面對著一地水晶碎片,兩眼怒火的可怕女人是誰?
抬頭,看一看鏡子,隋意不禁苦笑。
他們兩個人在一起,永遠像一對鬥獸。彼此表現的都是最惡劣,最任性,也最真實的一面。前一刻還膠著似蜜,下一刻有問題產生立馬電閃雷鳴,然後一人跑開獨自療傷。她說羽山秋人是白癡,自己又何嘗不是?
愛情,婚姻,永遠沒有教科書可循,沒有學分可拿,習慣於用理性的規則輕鬆地遊走於學校、社會的她,對這些,真的太陌生了。去追他吧,抓住他,大聲吼出自己的想法,狠狠地釋放自己。
歎一口氣,要是會這樣做,也不能稱之為驕做虛榮的隋意了。
她喜歡一切優雅緩慢地進行。
不過此刻,也不是她願不願做的問題了,她根本不知道該怎麼做。
跑去瑞士,從一個女人手中將他搶走?她真的做不出來。此刻,她但願自己是一名亞馬遜的女戰士。還是大家分開一段日子,彼此冷靜下來再談吧。
睜著眼,隋意躺在床上過了一夜。第二天爬起來第一件事就開始想念羽山秋人的七分熟牛排。食物最勾起人的相思,至少對她而言,七分熟牛排比紅豆更引起她對羽山秋人的想念。原本,這時候,她是該和他在床上盡情享受早餐的。
吸一吸微酸的鼻子,隋意找來紙筆,決定將想法寫到紙上。要她向羽山秋人情話纏綿,她真的做不出來,但寫在紙上,她該不會有什麼不自在。羽山秋人:剛寫下稱呼,就覺得不妥。和他相處這麼多年,總是硬邦邦地稱他全名,只有在外人面前做戲才叫他「秋人」,偶爾也隨他的侍從,用他在江家的名號,喚他「四爺」,或是叫他的英文名「傑瑞」。只是現在想一想,他們倆真沒有什麼你依我依的親情蜜意可尋。乾脆省卻稱呼,直寫正文吧。
寫了滿滿一大張紙,反覆塗改了多次,終於算寫了一張算是充分表達內心感情的信。我想我們之間真的差異很大,而且大缺乏溝通,所以總是反反覆覆彼此傷害。我不以為愛能克服一切,但也不想就此放棄,所以,如果你也有想再試一試的心情,請你看下去。我是個自私的女人,我喜歡浮華,我不想為愛情放棄工作、喜好。我這個樣子,相信也很難改,如果大家在一起,想以愛的名義試圖改變對方什麼,相信希望不大。其實,我們算是彼此瞭解得相當夠了。你的經歷,你的不安,我看在眼裡,卻無能為力。一度,我以為你要的應是一個善解人意,願意為你奉獻一切的女孩,正如小槿,所以我離開,因為我驕做。怕輸、嫉妒。
可還是按捺不住自己的心情,想和你在一起,想一想,未來漫長數十年與你一起度過,競也不覺得可怕。我確定自己對你的心情,是任何一個男人在目前為止都無法給我的——我當然無法說永遠,永遠太遙遠。我也問自己,我能給你什麼,安全感、愛和滿足,我似乎都給不了你。這樣的我,你要了做什麼?我不懂相愛的模式,我過慣了一個人的日子,很多時候,因為是一種習慣,所以我都是自己作決定而不會考慮他人。這傷害了你,我後知後覺地認識到,卻也不知如何補償。
我拿什麼愛你,以何種方式愛你,我沒有答案。
我希望你過得幸福,不要被任何人傷害,包括我。
可我總是在傷害你。
我去關國發展,是為了自己的前途變得更可靠更寬廣,我想得很實際。而且在職場上,我還有躍躍一試的心情。幹了這麼多年法律事務,我似乎已不再當它只是一個飯碗,而真正有了興趣。我沒想到自己的決定會讓你如此不安。
你不安什麼呢?
我去美國,不是為了離開你。事實上,我想都沒想過這和我們的愛情、我們的婚姻有什麼衝突。
你說得對,我總是強調一個「我」字,我從「我」的角度看就是這樣的。
你希望我放棄自己的夢想嗎?為了你,我也還是不願意。無法堅持夢想的我也便不再是我了,這樣的「我」,你要了又有什麼意義?如果你愛的是一個空殼。
那麼我們的愛情又有什麼意義?
我們都不究關,你暴躁又白癡,我還是愛你。你呢?
自私自大的我,你還愛嗎?
我先離開一陣子,給彼此一個空間,如果你覺得我們之間真的無法繼續,請盡快告訴我,長癰不如短痛,我或許沒度量祝福,但還有勇氣離開。
這封信,隋意相信是自己寫得最但白的一次,生怕遺露了自己的哪一項缺點。
這一次,該是一個了斷了,彼此充分認識對方的真面目。寫得這麼滯灑,心卻還是痛。所以信反反覆覆寫了三四天。
一周過去,羽山秋人卻依然沒有音訊,有些絕望了。
美國賓夕法尼亞大學的秋季入學將近,好不容易申請了個碩士課程,她無法再多待,也不想等他回來了,讓他看信會少卻許多尷尬。
狠一狠心,拎起行李,她去了美國。
美國
一直以來,她在各種場合按著遊戲規則在行動,才開始行動便知道結果,她以為只有愛上羽山秋人是個例外,也以為世人不外乎如此。現在,她才知道什麼叫不按牌理出牌。
這裡,什麼人都有,什麼事都可能發生,每一刻都有巨大的衝擊突然冒出來。
隋意不得不承認,她原是個沒見過世面的女人。
幸好,她出來了。
不是遊山玩水,隨興地看過就是,她開始慢慢投入這個社會。她住的這套大公寓,由四個人合租,一人一間。
一個是虎背熊腰壯實的北歐小伙子,第一次見面,她深受其身材威脅,哪知其人是西點師傅,且做出的東西令人欲罷不能。
一個是女子,國籍不明,頭髮顏色一天二十四小時說不准哪刻會變,眼珠子顏色時藍時綠時黑還會有紅,口音奇怪,隋意覺得她做間諜合適,但她是法醫。
一個是滿面鬍子的印度男子,隨時隨地練瑜咖,精通八國語言,有兩個博士學位,目前是無業遊民。
再就是她了,溫柔美麗的東方女子,卻是另外三位眼中的異端,因為她情緒穩定,永遠協調正常。
「隋,你怎麼可以這樣,你難道不需要歇斯底里一下嗎?」他們非常失望。
她只能再次報以微笑。
改變是不知不覺,一點一滴的事,她無意刻意地遷就什麼,改變什麼。
課程不多,學業很緊,千奇百怪的課堂問題,無底洞似的課後作業。這是個放羊吃草,羊卻不敢亂跑的學校。
開頭的一個月只有適應再適應,她是井底之蛙,不敢再玩花招浪費,以前讀大學投機取巧的一套只有丟掉,可能因為花費昂貴,她心疼自己的錢,也可能是因為真正對法律有了興趣,她第一次不只為了拿學位而努力學習。
像陀螺一樣地轉著過日子,怎會有時間考慮兒女情長。
問題是,羽山秋人霸道地佔據了她課餘時間的腦海,一閒下來,就是他的身影。想得都有些怨了——他就不曉得千里追妻嗎?
「隋,怎樣?我這樣是不是很迷人?」
隋意有些目瞪口呆,千變女郎——她的同居人,此刻,金髮碧眼,懺然一派標準西方美女模樣。
「麗德,這是你原來模樣?」千變女郎雖然變成良家婦女,隋意有些難以接受。
麗德抬頭作沉恩狀,「不,親愛的,我都忘了我原來長什麼樣了。」她毫無遺憾地搖搖手指,風情十足。
隋意點頭,這個她信。
「你不問我為什麼嗎?」麗德期待地看著她。
「為什麼,麗德?」隋意立即微笑提問。
「他喜歡金髮女郎。」麗德一臉陶醉,「他」是她新交男友,隋意搬來後的第七個。
「麗德,有必要為別人的喜好改變自己嗎?」隋意敏感地問。
「哦,寶貝!」麗德驚訝地睜大眼,「我愛他,他愛我,他不過是喜歡我換個外型而已,我很樂意啊。這只是小事,他又不是要我換腦子。」
「他反對你的決定呢?」隋意又問。
麗德有所領悟地一眨眼,她是男女關係的人精。
「甜心,這就要看他反對什麼和反對的方式了,只要不屬於無理干涉,代替我作決定,反對也沒關係呀,趁此機會吵一吵,感情更甜蜜呢,而且會很有激情哦。」她眨眨眼,曖昧地一扭腰肢。
「問題是他不給你機會吵。」隋意哺哺自語道。
麗德猛一抬頭,吸一口氣,「哦,抱歉,蜜糖,他見上帝了嗎?」
隋意一頭霧水,「他沒死呀。」
「沒死就不怕啦,打打鬧鬧,親親熱熱過日子唄。他不見你,你就去追呀,呆在這浪費時間,相愛就要抓緊時間啊,誰知道以後有沒有機會。」麗德鬆一口氣,又開始對著鏡子擺弄服飾,口氣很是不以為然。
「這樣啊。」隋意低頭自語。
相愛就要抓緊時間嗎?老弟也說「過這村就沒這店」,她是不是真的是浪費時間?
說是離開一陣,大家冷靜一下,其實還是賭氣的成分多吧。
明知道他有心結,不願去追在意的人,她還想他來追,是不是大自私殘酷了?
不知道他有沒有想她,會不會發現他們不合適,已經和小謹美滋滋地過日子了?
心裡一緊,隋意有些窒息了。
那她還傻呆在這裡等什麼,等分手的宣判嗎?
「隋,恭喜啊!」
第二天上學,她本打算向導師請幾天假,回日本看個究竟的,迎向走來的幾個同學都一一向她道喜。
喜什麼?隋意困惑不解。
是那件事嗎?腦子彷彿被閃電擊中。她心中湧起莫大希望,跑向導師的辦公室。
導師不在,辦公室外的佈告欄卻圍滿了人。
「嘿,隋,請客啊!」人群中有熟人在衝她大喊。
「是那個嗎?」她有些不敢置信。
對方衝她一點頭,讚賞地衝她一揚大拇指。
狂喜襲遍她全身。
她的導師麥斯,國際貿易法領域的頂尖人物,目前接到一個超級大案,公開在學生中招募助手。這是所有人夢寐以求的機會。她自從業以來就不曾遇過的良機。原本以為自己是新生,沒機會的,還是抱著僥倖心理參加了面試,做了很多案卷。哈,終於!
她信心十足地緊一握拳,眼中閃著勢在必得的光芒——她要在這場大case中來一個漂亮的亮相。
「隋,我欣賞你的才華,不要讓我失望。」第一次小組會議後,麥斯教授與組員分別談話。他開口便這樣對隋意說。
「我不會讓您失望,不過,我更不想讓自己失望。」
隋意微笑。這些日子以來,她開始慢慢釋放以前收斂的鋒芒。
有能力就要讓人知道,這是她在這學會的東西之「那好。」麥斯讚許地點頭,「就像我剛才在小組會議上說的,我要求你們全身心投入。這案子涉及的商業秘密大多,案情又複雜,從現在開始直到案子結束,你不會有業餘時間,這點你同意嗎?」他探身詢問。
「沒問題。」她一挑眉。
「很好。隋,好好做,你將獲益匪淺,無論哪方面。」
麥斯意有所指。
「謝謝。」隋意有禮地點頭。
做這件案子,相信是她職業生涯的一個里程碑,她可以想見,打完這場漂亮的官司後,她的事業將迎來一個怎樣的顛峰。
一思及此,她感覺體內有熱血沸騰。原來她體內也不乏好戰因子。
「鈴鈴鈴……」
手機響了。
「抱歉。」隋意歉意地向麥斯示意,想先關機。
「沒關係,隋,請自便。」麥斯表示無所謂。
她聳聳肩,不再客氣。
接通電話,從那方傳來的訊息令她腦子一片空日。「夫人,請您速回日本,四爺遇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