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但不是她一人,淡淡的月光下,竟有七八個全副武裝的男人圍著他們,個個手中扛著槍對著他們。
小惠張著嘴,驚恐地往後縮,下意識地縮進身後那個男人的懷中。那個男人看來也是剛剛才被風吹醒,可比起小惠,他鎮定多了,面對黑洞洞的槍口,甚至連眉頭都不曾皺一下。
「想來閣下就是『黑幫』的老大——申招揚吧!久仰大名,在下佩服得很!」為首的一名男子跨前一步,操著生硬的英文,手臂卻更緊地抱住槍。他的語氣是友善的,可他的行動卻極不友善,尤其是那副備戰的眼神,讓小惠感到絲絲寒意。
「正是!不知巴克將軍有何指教?」
申招揚淡淡地道,卻讓那人後退一步,脫口道:「你知道我們——」
還沒說完他陡然住口,知道這個問題問得傻氣,這個島上只有將軍駐紮的敢死隊,只要混過江湖的,不知道的恐怕沒幾個,何況眼前這位豈止是普通的「混江湖」朋友。申招揚笑了笑,沒有回答他,更讓他尷尬萬分。
他清了清嗓子道:「好吧!既然老大猜到了,那麼就隨我們走一趟吧!」
揮了揮手,那群訓練有素的手下側過身,為申招揚讓出了一條路,槍口依舊對著他們。小惠死抓著他的臂膀,顫抖著跟在他身側,牙齒不停地哆嗦著,小聲地問:「會不會有事啊——他們好像與你有仇,會不會連累我——」
申招揚一愣,隨即有股想笑的衝動,這個女人看來還搞不清狀況,沒有他或許現在她早巳屍骨無存了。巴克那群手下一副要把她生吞活剝的眼光難道她沒看到嗎?
「怕死就別跟著我——」他低沉的聲音沒有嚇退小惠,反而讓她更緊貼住自己的手臂,那軟綿綿的身軀頃刻間激起他體內雄性的原始本能。
「該死的!」他低咒一聲,解下風衣,把那個肇事者緊緊地包住。
小惠不知死活地低叫:「我不冷!你的風衣好重——」
「少說廢話,如果你不想被輪姦的話,就乖乖地披好!」
「你——」小惠倒抽一口冷氣,這才注意那群持槍者個個虎視眈眈地盯著自己。她拉緊風衣,這才開始感到絲絲的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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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目的地並不遙遠,他們很快就置身在也許是這個小島惟一的一幢別墅中,森冷的鐵門在他們身後發出一聲巨響,四處都可以看到全副武裝的士兵,個個不懷好意地盯著他們。
客廳裡陳設很簡單,原本很大的空間,此時卻站滿了人。小惠坐在申招揚的身旁,雙手仍緊抱著他的手臂,她看著周圍,不由哀呼,看來這回是凶多吉少了。這種場面儼然就是電影中常有的黑社會談判,只怕談不攏就要上演鹿死誰手的戲碼,而此刻身旁的男人就算再厲害,也是孤掌難鳴、一拳不敵四手呀!
但他為何如此鎮定,難道他有把握?或是對待死他根本毫不在意——哦!希望是前者吧!
「老大!好久不見,別來無恙啊?」那位巴克將軍光光的頭顱,賊眉鼠目,說多噁心就宥多噁心。
「客氣!巴克將軍無故請申某來想必是不會只問候一聲吧!」
「好!老大果真有膽識,在下佩服佩服!」
「哼——」申招揚揚了揚眉,掃了周圍一眼,冷笑道:「就憑他們嗎?將軍你也太高估你的手下了。好吧!有什麼事說吧!」
如此狂妄的口氣,也許他真的有把握!小惠樂觀地想著。
「哦——當然!那些不成氣候的傢伙自是威脅不了老大您的。」巴克乾笑了一聲,端起几上的茶杯,懊惱地發現,竟有幾滴濺了出來,「如果我替你除去丁天皓,老大你願不願與我們合作!」
「丁天皓——」申招揚微瞇起眼,不露聲色地道。
「是。『黑幫』的位置本來就應該是你的,可貴幫幫主好像有意於丁天皓,難道你不想奪回來嗎?」
「我做幫主,這對你有什麼好處?」
「你是內圍的人,往日的交易多多少少我們總有了點交情,所以事成之後,越南的那個『烽火堂』就請老大送給我做謝禮,怎麼樣?」巴克道。
「你有把握我會答應?『烽火堂』可是本幫在越南最賺錢的堂口。」
「答不答應,就要請老大考慮了,我給你一個晚上的時間,明天答覆吧?」巴克見申招揚沒有出聲,不由輕笑了下,以為他在考慮了,輕鬆地揮退手下,立即從側門就走出來一個妖艷的女郎。
「這位小姐想是累了,至於晚上——在下為你找的可滿意?」他說完便向那女郎使了個眼色,那女人馬上嬌媚地走到申招揚面前,跨坐在他的腿上。小惠愣愣地看著那女子,心中頓時有如打翻了五味瓶,不是滋味。尤其是他竟沒有拒絕。她氣極,猛地抓住那女人的手臂,用力一推,那女子根本沒有防備,或是對自己很有信心,卻沒料到半路會殺出個程咬金,頓時被小惠推倒在地。
「你幹什麼?不要臉!」小惠怒叱。那女人跌坐在地上,一下子竟愣住了。
「哈——」巴克突然笑道,「小姐好身手,來人!帶這位小姐下去歇歇!」
「不用了!」申招揚一把抓起小惠,把她攬進懷中,「將軍的事我會考慮,今晚——」他用目光掃了掃訕訕站起的女人,「就免了吧!明日見,將軍!」
「——」巴克一愣,眼睜睜地看著申招揚跟著自己的手下離開,似乎絲毫沒把他這個主人放在眼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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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惠怒氣沖沖地坐在桌前,桌上放了一桌子至少看上去很棒的食物,她嘟著嘴,瞪著對面正吃得津津有味的申招揚。
「你還吃!不想想怎麼逃出去嗎?那個臭男人一看就知沒安好心,說不定,你吃的東西裡還放了毒呢!哼!毒死你!」
「這倒不會——你這會兒生個什麼氣?」申招揚斜睨了她一眼,此刻,她應該害怕才對!
「剛才你為什麼不推開那女人!」小惠依舊怒瞪著他。
「我為什麼要推?奇怪!這與你何干?」
「難道你要扔下我?」小惠提高了聲音,大聲地指控著。申招揚一怔,這話說得沒道理,他們連朋友都算不上,甚至她叫什麼名字自己還不知道,這語氣聽起來,怎麼有點酸酸的醋意。
「等等!我們好像沒什麼關係,你的指責有點莫名其妙!」
「你說我莫名其妙?你搞清楚,是你把我拉下飛機的,要不是你我還好好地呆在飛機上呢。」小惠怒極「蹭」地站了起來,一副「都是你的錯」的架勢,她越想越委屈,說著說著便「哇」地哭了起來,「你真是壞透了,死也要拉個伴,如今沒死成又過河拆橋了——臭男人,沒一個好的——哼!」
申招揚頓時怔住了,這樣的女人,這樣的指責,這樣的揚面根本就是他陌生的。別說是見過,就連想都未曾想過會有人在他面前如此放肆。
良久,小惠才抽噎著抬起頭,見他愣愣地盯住自己,不由尷尬地道:「你看什麼?沒見過美女啊,我又沒哭——」她迅速地擦乾眼淚,注視到他嘴角有絲笑意,「你還笑——」
申招揚再次震動了,他竟笑了,是的!他確實是笑了!沒想到他也會笑,竟是為個女人。
「我們逃不逃——」小惠見他不理自己,只好無趣地低喃。她踱到窗前,無聊地把窗簾拉開一條縫,頓時怔住了,外面竟有如此多的守衛,守他們兩個人太誇張了吧!
「外面好多人——」她回頭看了看仍坐在那發呆的男人道。這次他總算有反應了,卻是嗤之以鼻的不屑反應。搖了搖頭,他來到床邊,躺了下去。
「喂!怎麼辦啊?」小惠搖著他。
他不耐煩地推開她的手,「不怎麼辦!睡覺!」
「睡覺——不會吧!睡醒了恐怕就死了——好吧!睡就睡吧!反正也累了!要死就一起死,黃泉路上也不會寂寞。」小惠低嚷著,躺在他身側,用力擠著他,硬是把身旁的沉重身軀擠進裡床。
「你幹什麼——」申招揚忽地翻身坐起,陰沉著臉,怒視著身旁的女人。天知道他的心裡在不停地哀號,這個女人簡直不把他當男人看待,她不知道男人有七情六慾嗎?
「沒幹嗎啊!睡覺而已嘛!」小惠眨了眨眼,滿臉的無辜,「你幹什麼——看起來好像很害怕的樣子!」
「害怕?」申招揚搖著頭,不可思議地盯著小惠,她竟用害怕形容他,不會吧!
「不害怕——那就睡覺吧!」說完小惠用力地拉過被子捲住自己,打了個哈欠,睡意馬上襲了上來。
這一夜,恐怕最慘的就是申招揚了。一向淺睡的他很快就被小惠的鼾聲吵醒了,尤其是熟睡的小惠竟然把他當成了抱枕,像八爪魚般把他纏得死緊,大腿還毫不客氣地橫在他小腹上,大力地夾緊著他的腰。
他不由再次哀號出聲,用力地推開她,小惠便像木偶一般翻了個身,四平八穩地佔據了整個床的空間。
「該死的!」申招揚詛咒著下了床,厭惡地看了看小惠,女人竟也打鼾——瞧這睡相——
他踱到窗前,夜裡安靜得很,看他們的人大多已歪在地上,耷拉腦袋,防範疏忽了下來。腕上的表指到了臨晨一點。
時間還早,他知道只有在臨晨兩點時才是人體最鬆懈的時候,所以——該死的女人,他應該還可以睡一個小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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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來!」臨晨兩點的鐘聲一響,申招揚準時叫醒小惠,「不想死的,跟我走!」他簡短地命令著,機警地走到門邊,門已反鎖了,他從懷中掏出銅絲。這種小伎倆怎麼可能難倒他,小惠仍帶著睡意,可一聽到「死」她便驚跳著下了床,緊緊地跟在他的身後,這一刻她非常清楚,「死」——不是威脅,而是離他們很近,甚至隨時都有可能發生。
逃出別墅,一如申招揚所預料的,非常順利,那些看守早已東倒西歪地躺在地上,睡得像死豬。
跑進了叢林,他沒有鬆懈下來,相反的更是小心地踏著每一步。義父曾經把他扔在酷似這種荒涼的孤島上,讓他用一年的時間自生自滅,所以他非常清楚這樣的地方,一不小心就會迷路,而且這裡還是道上號稱「惡狼」巴克的地方,所以不可能沒有陷阱或是警鈴。
「鈴——」彷彿為了證實他的判斷,尖銳的鈴聲自四面八方響起。
「該死的!你踩到了什麼?」申招揚厭惡地掃了她一眼,女人——只會惹事。
「沒有——我不知道——」小惠急急地道,遠處傳來槍聲,接著便是腳步聲,「糟了!怎麼辦?」
「當然是往前跑!白癡——」
申招揚飛快地拉起呆立在原處不知所措的小惠沒命地往前跑去,這是惟一的路,他非常清楚,被抓住就是死。茂密的叢林也許是藏身的好地方,但絕不是生存的好地方。他們沒有食物,沒有水,所以在這裡待上一天都是不可能的。
小惠的手腕被他緊抓著,那股巨大的手勁幾乎要折斷了她,腳步更是跟不上他的節奏,有好次都撲倒在地,被他拖著劃過尖銳的荊棘,她痛呼著,喘息著:「不要——還要走多久,我好痛——好累——這樣跑,要跑去哪裡——有沒有目標啊——」
申招揚回頭看了眼狼狽不堪的小惠,後頭也聽不到任何聲音了,他才停下步子,不耐煩地道:「女人真是麻煩!」
小惠沒有理他,依著樹坐了下來,掀開裙擺,膝蓋早就被刮傷了,血正順著她的肌膚流下,她抽泣著:「瞧!都出血了——」
白色與紅色夾雜在一起竟如此扣人心弦,申招揚當時就怔住了,不由自主地俯下身子,審視著她的傷。這種傷對於出生入死、在刀口上生存的他來說根本、實在不能算是傷,可此刻他卻奇異地感到了心痛。從小惠手中接過手巾,他輕輕地、像著了魔般替她擦拭著,直到身後再次傳來細小的腳步聲,他才飛快地包紮她傷痕。「我們必須走!」
於是他們又開始跑了,如此超負荷的體力支出,對於從小嬌生慣養的小惠來說,很快就承受不住了,一段路下來她便軟軟地倒了下去,失去了意識。申招揚想都沒想地把她抱在懷中,繼續他漫長的逃亡。
他們的聲音驚動了地下的丁天皓,他抬起頭,仰頭看了看高得可怕的洞口,看來黑夜已過,淡淡的光線透了進來。這洞非常的窄小,也許是挖來捉野獸的吧,四壁不是很平滑,如果要出去倒也不是問題。
他低下頭,憐惜地看著懷中仍在熟睡的思文,伸手撥開繞在她面頰上的長髮,細細地審視她。直至聽到遠處若有若無的槍聲,他陡然一驚。不好!這個地方如果有人投顆炸彈的話,不要說是死,恐怕頃刻間他們便屍骨無存。
「思文——」
思文很快就醒了,畢竟在這種惡劣的環境下任誰都無法安然人睡。她勉強地靠著沿壁站著,身體各處依舊隱隱地痛著。
丁天皓審視了一下四周,便回頭攬住思文的腰,看著她蒼白的臉色,他皺了皺眉,「怎麼了?不舒服嗎?」
「不——」思文低下頭,臉紅了紅。
「還在痛?」他的聲音很輕,幾乎掩不住那份溫柔。思文點點頭,把頭深埋在他的懷中,耳邊再次傳來他的聲音:「抱緊我,我們馬上出去!」
出去?這麼高,他有辦法出去嗎?思文還未回神,便覺腳下一空,丁天皓已跳了起來,用雙腿各撐住一面洞壁,一手攬著她,另一手緊抓住壁上每一處凹凸奮力地攀爬而上。每往上一寸,思文都能感到他全身上下的肌肉繃到了極點,尤其是腰間的手臂時不時地顫抖著。她緊咬住唇,動也不敢動,生怕一動便會讓他的辛苦付諸東流。他的手已磨出了血,越往上,兩壁的距離越大,接近洞口時,他的腿已撐到了極限。
丁天皓停了下來,粗重的呼吸隨即噴到了思文的臉上,他的頭髮早就被汗水浸得濕透了。思文顫著唇,哽咽著說不出話,這樣的他讓她心痛。一個曾經讓她做了三年噩夢的人,她應該是恨他的,可是此時——她無法漠視,更無法不心痛。
「我數三下,把你甩上去,你準備好——」他喘息著道。
「那你呢?」
「先上去再說!一、二、三——」思文陡覺一股大力把她的身體拋了出去。眼前豁然開朗,離開了洞穴,她的身體很快碰到了地面上的荊棘,顧不得疼痛,她急急地爬回那洞穴,丁天皓仍在原處,奮力地撐著,他的腿不停顫抖,看得出他再也沒有力氣爬了,即使只是這樣撐著也已超出了他的體力範圍。
「皓哥——」思文哭著極力想去抓住他,把他拉上來,試了好幾次,終於碰到了那只帶血的手,「你上來——皓哥——不要放棄啊!」她盡量地伸長手,死命抓住那隻手,淚夾雜著汗水流了下來,滴在丁天皓的臉上,彷彿變成了一股龐大的動力,他大吼一聲,再次用力地攀附而上。
當他爬出洞穴時,已完全虛脫了。他躺在地上,四肢百骸都在顫抖。思文撕開裙擺,替他包紮住流血不止的手,撫著他的胸膛,試著讓他狂跳的心平靜下來。
「別哭呵——我沒事的!躺一下就好了——別哭!」他想拭去她眼角的淚水,可無奈手臂毫無氣力。四周很靜,可他知道這裡並不安全,必須馬上恢復體力才行。他閉著眼,等待著那份虛脫過去。
很快,鐵靴踩落葉的聲音傳人他的耳裡,他一震,翻身坐起,拉起思文。「走吧!離開這裡!」
思文合作地跟在他的身後,沒有問要去哪裡,白天的小樹林對於他,竟像是跑進了自己的家,熟門熟路。那份鎮定讓思文安心,此刻,她知道惟一能做舶就是跟著他。
沒多久,他們便出了那片叢林,眼前是一望無際的大海。思文驚奇地發現海灘上竟停了那架昨日墜毀的直升機,此時,看來已經被修好了,螺旋槳已啟動。看到他們,便有人打開機門,衝著他們大吼:「見鬼的!你到晚了——」
「小惠——」擠進機艙,思文震驚地看著昏睡在申招揚懷中的小惠,短短的一日竟然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直升機已經啟動,很快離開了那座差點要了他們命的小島。
直升機看來並沒有完全修好,所以方正朝著最近的一座城市飛去。
「能堅持住嗎?」申招揚問著方正。
「不知道!盡量!」方正回頭看了眼丁天皓,「皓哥!你沒事吧?」
丁天皓搖搖頭,靠著身後的椅背,看來是累到了極點。
「小惠——她怎麼了?」思文皺著眉,擔心地問。
那男人沒有回答她,丁天皓卻用力把她攬在懷中,勉強地笑道:「沒什麼?和我一樣,想是太累的緣故。」
思文順從地任由他把自己按在心口,聽著他急促的心跳,靜靜地享受這份逃生後的喜悅。方正就在眼前,可她的心裡卻再也沒有他的位置。飛機震動了一下,方正的手顫抖著,沒人知道他的心此時正抽痛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