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總?」
檜木辦公桌後,揚起一張憂悶的臉,「什麼事?」
秘書王小姐愣了半秒,她從沒見頂頭上司露出過這樣絕望的表情。難道說,坊間流傳的那些關於「女神」的傳說都是真的了?
公司這一次,是真的陷入困境了?
這在從前,是想都不曾想過的問題。賀意隨雖然並不是一個很勤懇的上司,大多數時候,他都很懶。如果沒什麼事,千萬不要打擾他,因為在辦公室裡,他多半時候都是在睡覺補眠。要不然,就是去下屬的網吧打遊戲。
但,正因為如此,大家才對他更加放心。
因為,他不是普通人,他是天才,是遊戲天才。是一個即使睡著玩著,仍能令公司賺大錢的天才老闆。
只要是經他研發的遊戲軟件,無一例外,都成為經典。
只要是「意隨」公司代理的網絡遊戲,從沒有一個,不能引發玩家的瘋狂。
所以,賀意隨就是經典,他的名字就代表著——錢!
跟著這樣一個「明主」工作,她怎麼能想像得到,有一天,或許她也會面臨公司破產失業的危機?
「王小姐……你不是有話要跟我說?」濃黑的眉毛微微蹙起,讓他看起來比剛才更加憂鬱。
「呃。」王小姐心裡「咯登」一下,涼了半截,「這是你昨天要的公司這個月的財務報表。」規規矩矩地放在老闆面前,眼裡流露出悲哀的神情。
都說天才最受不得打擊,因為在他心裡從不曾設想過失敗的場景。不知道這個少年得志、一帆風順得令人妒忌的天才,這一次,會落得個怎生結局?
「為什麼用這樣的眼光看我?你知道些什麼?昨天晚上,你知道誰來過公司?發生過什麼事?」
賀意隨抬頭迎住她低垂的目光,黝黑的眼睛變得異常嚴肅。
「嗯?昨天晚上?」王小姐先是被他的問題愣住,然後才急急說:「沒有,我不知道,我下了班就回家了。你知道,我家裡還有小孩子,晚上不能來公司加班,要不然,我去幫你問……」
「不用。」突然打斷她。
王小姐再度愣住。老闆這是怎麼了?昨天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比公司現在的財務狀況還能重要?
「還有事?」仍然是冰冷冷沒什麼力氣的聲音。
「哦,沒、沒、事。」王小姐慌忙轉身,走了出去。
直到辦公室裡的門在她身後「咯」的一聲合起,賀意隨才閉上眼睛長長地歎了口氣。
任何一個正常的男人,在一覺睡醒之後,發現自己赤身露體地躺在某個地方,周圍有掙扎過的痕跡,散落一地的空白稿紙上甚至還有點點血跡,那麼,毋須任何人提點,馬上就能明白發生了什麼事。
對,沒錯,在賀意隨的身上,在他最熟悉的辦公室裡,在他昏醉沒有任何意識的時候,發生了世界上最最沒有人性的事情。
天哪!
這還是人做的嗎?
想他堂堂三尺男兒,一個大好青年,甚至還沒有談過一次像樣的戀愛,沒想到,就因為一次醉酒,就被人吃干還不抹淨。
就那麼,把他一個人,丟在辦公室的地上。
喔,天哪!
真是想想都可怕噯。如果他晚一步醒來,如果當時有一個人提早進辦公室,那麼,他的一世英名豈不毀於一旦?
誰那麼恨他?是誰?
想了又想,排除再排除,他仍然不記得自己到底得罪過誰。他一向潔身自好,就連秘書也是選一個年紀比自己大的歐巴桑。即使有一兩個死心不息地追求著,他也會很巧妙地給予暗示,尤其是沒有那些花花公子對每個女人都好,在每個女人面前都扮得像個紳士的惡習。那麼,到底是什麼人要置他於死地?
喔,不不不,這是比死還令他難受的名譽問題,是跳進黃河都洗不清的罪大惡極。
他怎能背負得起這樣的罪孽?
尤其是,想想就覺得切齒扼腕,那還是他的初夜耶。
雖然,成人雜誌、成人電影是看過不少,但親身經歷畢竟還是第一次,就什麼感覺都沒有的過去了。而且,還不知道是被什麼人奪了去。叫他怎麼能不痛心疾首?
一整天,賀意隨都不敢踏出總經理辦公室一步,外面辦公室的那些女人,誰的一笑,誰一個無心的眼神,都會令他膽顫心驚。惟恐,下一句衝口而出的話語,是關於他躺在地上的話題。
☆☆☆
氣象預報說,寒流來襲。最近這幾天,天候轉差,天空陰沉沉一片,不見陽光,濕氣也重,偏偏雨又下不來,令人的心也跟著如墜了鉛塊欲雨的雲般低沉壓抑。
第一節課,三十多歲的男講師踩著鈴聲走進教室,許是受了氣壓的影響,那張原本不苟言笑的圓臉更是黑得發紫,就連壓在鼻樑上的眼鏡都比平日低了三分。
「樂小米!」身子還沒站穩,彷彿患了重感冒的鼻音已席捲出狂暴怒意。
「在。」小米「噌」的一下站了起來,不明白如此平凡的自己到底是哪裡吸引了老師的注意。
「你出去。」
「什麼?」她自問自己既沒有頑劣到必須被老師請出的地步,也沒有優秀到不用聽課的程度,那麼,是老師說錯?還是她聽錯?
「出去出去。」男講師用力揮了揮手,彷彿揮去耳邊的蒼蠅,「有人找你,出去解決你的問題。」
她心中「咯登」一跳,纖秀的眉頭不安地蹙了起來。
「怎麼還不去?你是非要影響到我上課嗎?」
講師「啪」的一聲將講義拍在桌上,胖胖的圓臉冒出激動的油光,「告訴你男朋友,不要仗著自己長得帥,就藐視法紀,也不要以為自己能吸引到幾枚無知少女的眼球,就以為自己有多了不起。告訴他,人的價值,還是要靠知識來衡量的……」
聽不下去了,小米在同學們詫異的目光中,低了頭,匆匆往外走。
「現在看著英俊當飯吃,將來不哭著回來才怪。」濃重的鼻音追在身後陰魂不散,樂小米加快了腳步。
「老師。」終於,趴在桌上剛剛睡醒的麥嘉璇高舉手喚住了仍然喋喋不休的老師。
「麥同學,你有什麼事?」態度來個一百八十度的轉彎。就算心裡再怎麼不平衡,也不敢拿平安街的大姐大撒氣呀,是不是?
「老師你早上是不是沒有大便?」
勉強勾起的笑容在一瞬間垮了下來,全班同學哄堂大笑。小米仍然只得搖頭苦笑。
唉!一個英俊的來訪者不算,再加上一個惟恐天下不亂的嘉璇,這一次,她的營養學不被當掉才怪。
那老男人說得沒有錯,她的確是要哭著回去了。
悶悶不樂地走出教學大樓,一肚子沒有辦法紓解的委屈頓時投聚在不遠處大榕樹下的那道頎長背影上。
她咬著嘴唇,說不上是失望、是生氣,還是鬆了一口氣。
大學校園裡,站著一個身穿高中制服的男孩子,難免會讓人多看兩眼。尤其是,那個男孩子還挺英俊,又很和氣,一大票沒有課的女學生便圍在他身邊,用好奇掩飾自己蠢動的芳心。
「噯,小弟弟,你姐姐還沒有出來嗎?」
「錯!不是姐姐,是親愛的。」
「喲,」一大票女生「咯咯咯」笑得花枝亂顫,「好酷的孩子。」
「紀遙。」樂小米走近,開口喚他。
他回頭,臉上笑容加深,然後帶著一臉幸福的神情穿過圍觀的十幾個女生走到她面前。
「呃,是她?」
「啐,這不是狗尾巴草插進了古董花瓶嗎?」
無視於眾人惡意的竊竊私語,小米一把扯過紀遙的胳膊,拉他到無人之處,「你怎麼來了?」
「嗯?」紀遙聳眉,凝視她兩秒,然後用一種很輕佻的語氣問:「失望了,是嗎?」
小米拉下臉來,重複一次:「你怎麼會在這裡?」
用膝蓋想都知道,這小子一定讓小老頭聽了些什麼好話,才會惹得他大發脾氣,口不擇言。
所以,她怎麼會覺得失望呢?根本不曾有過希望,何來失望?她有的,只會是——生氣!
「我怎麼會在這裡?」紀遙將雙手插進上衣口袋裡,聳著肩膀看她,「你還說呢,就那麼一聲不吭地搬出來,老哥差點沒要了我的命!硬說是我趁他不在家的時候趕你走的,非要我把你找回去不可。瞧,」他低頭,用手指指著一頭濃密的黑髮,「喏,這裡,還被他敲了老大一塊淤青。」那語氣,彷彿一隻等待主人愛憐的小狗,可憐兮兮。
小米抿了抿唇,身子朝後仰,推開他伸過來的頭,「好了,別開玩笑了,我才不信他會捨得打你。」
「為什麼不信?是真的噯。」紀遙哇哇叫,「我從沒見他發那麼大的脾氣,像是要吃了我似的。」搔搔頭,想了想,又繼續說:「不過呢,我能體諒他心情不好,沒跟他一般見識就是了。」
「他——很不開心嗎?」遲疑半晌,終於啟口。
紀遙誇張地皺皺眉,「當然不開心了,有誰會在工作最不順利的時候覺得開心?」
小米沉默下來,低著頭,用腳尖劃圈圈。
「不過呢,最讓我想不通的還是你,你為什麼突然搬出來?是不是我真說過什麼話得罪你了?」
「沒有。」
「咦?」
小米歎氣,「其實,是我覺得不應該再繼續打擾他而已。」
「是這樣。」紀遙一怔,即而笑出來,「你是被我嚇到了吧?我說表哥會破產跳樓,那是逗你玩的,他只是從來沒有嘗過失敗的滋味,我擔心他一時難以承受而已,哪裡就會嚴重到跳樓的地步了?區區一個遊戲公司算什麼?對於整個賀氏家族來說,只不過是長孫玩票性質的遊戲道具而已,倒了就倒了唄,賀意隨還不會狼狽到連給你提供一個棲身之地的能力都沒有。」
「是嗎?」小米嘲弄地牽了牽嘴角。
「所以,」紀遙肯定地點頭,「你什麼都不用擔心,乖乖跟我回去就對了。」
「可是,你我非親非故,我為什麼要跟你回去?」
紀遙奇怪地看她一眼,「住都住那麼久了,這個問題為什麼現在才提?」
因為現在她才知道真相。小米抬頭望天,靜了靜。
「因為我現在找到了更好的地方。」然後她說。
「可是,你不是來找我的嗎?」
她凝視他半晌,忽然淡淡一笑,說:「可是,不是你要我走的嗎?」
☆☆☆
所謂的更好的地方,其實只是「藍屏」咖啡屋後面的一間小單間,十來平米的屋子,擱著一張單人折疊床,一桌一椅,都是很古老的紅木傢俱,桌子上原先還放著一台老舊的調頻收音機,現在,則被老闆移到了門前的吧檯上。
老闆是一個五十多歲的男人,妻子早逝,兒女都不在身邊,只有一個人守著這家小小的咖啡屋。
聽說,原先,這裡不叫「藍屏」,賣的也不是咖啡,而是平安街上惟一的一家茶餐廳。
茶餐廳店面小,人手少,生意日漸清淡,老人家幾次萌生閉門歇業的念頭。後來,因為隔壁車行那個熱心的小姑娘,出主意說將茶餐廳改為咖啡屋,老闆姑且聽之,沒想到,生意居然還不錯,又因為那小姑娘在平安街有個雅號叫做「孔雀」,於是,則誕生了現在這家「藍屏」咖啡屋。
也才有了樂小米如今的這個棲身之所。
看來,嘉璇說得沒有錯,出門在外,有時候,還是需要依靠朋友的。她一個人,真的撐不住了,撐不下去。
小米擰開收音機,將剛剛烤好的奶油蛋糕擺進玻璃櫥窗裡。每天下午,放學之後,她都會主動來店裡幫忙。
雖然老闆人好又和氣,拿她當女兒一樣看待,但她總覺得,不能在這裡白吃白住。
「叮鈴」一聲,掛在門前的風鈴響了。
「你好。」她抬頭,對著門口甜甜一笑。
斜陽透窗,微塵在夕光中飄蕩,推門而入的那道熟悉的身影,如閃電一般擊中她的心。
她怔住,表情有一絲絲驚恐,一絲絲狼狽。
很想找個地方躲起來,想轉身而走,腳步卻又像被什麼東西立定了,那麼重,又那麼軟,抬不起來。
「樂小米。」他開口喚她,聲音疲憊。
她下意識地答應一聲,以為他要說些什麼,然而,他卻彷彿只等這句確認,然後大步走進來,走過她,坐到吧檯對面靠窗的那個位置上。
小米咬了咬唇,跟著他走過去,到了他面前,卻發現忘了拿食單,只得又折返回來。
「一杯咖啡。」他衝著她的背影喊。
她怔了下,點頭。繞進吧檯,沖咖啡。
咖啡豆用湯匙量,量了不放心又用量杯量,上好的咖啡豆撒了一半在吧檯上,一邊要收拾乾淨,一邊將量好的咖啡豆倒進咖啡機裡。
平日裡那麼聽話的機器,如今也來發脾氣,怎麼敲,還是罷工。
小米傻眼,額頭上滴下汗來,怎麼回事,怎麼搞的?她想在那個人面前優雅一點,從容一點,可為何偏偏總是這樣狼狽?
「電源插頭沒插。」低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小米一怔,抓起電源線,果然!
尷尬的紅潮在瞬間瀰漫至耳後根,「呃,對不起,馬上好。」
又是一陣手忙腳亂。
等到一杯香濃的咖啡端到賀意隨的手上時,樂小米的心臟已經緊張得微微發痛。
淺啜一口,皺眉,咖啡杯輕輕擱在桌面上。
「這不是我要的味道。」
往回走的身軀僵了一下,感覺渾身一陣透涼,忍不住自嘲,原來人家忘不掉的不是人,是咖啡的味道。
吸一口氣,掩住眸底的悲傷,回頭,露出職業化的笑容,「對不起,如果您不喜歡這種味道,本店還可以為您換上其他品種。請問您是要……」
賀意隨一愣,彷彿是被問住,貼在臉上不動聲色的假面戴不下去了,真實的他卻不知道該如何反應。那麼慌亂的心情,竟然掩蓋住了他來此的初衷。
他原本,只是想來看看,她過得好不好而已。
原本,只是不放心,怕紀遙說了什麼不恰當的話,惹她傷了心。原本,他還有一些生氣,這樣不告而別,讓他覺得好傷面子。他設想了無數次見面的場景,他要威嚴地罵她,罵得她內疚哭泣。然後,他要很小心地哄她,把她當妹妹一樣安慰她,讓她破涕為笑,帶她回家。
他要把她當作一個任性的孩子,像紀遙一樣的孩子,他要讓她明白,他的威信和尊嚴,是不能夠被輕忽的。
然而、然而……他卻忽略了自己再見她時可能會有的心坎震盪。
因為心慌,因為激動,因為不夠冷靜,沒有辦法慎密思考,所以,他才會選了這麼一個蹩腳的開場白。
對了!咖啡。
他懂什麼?他從不挑剔味道。
是她,是因為她,曾經讓她嘗過不一樣的滋味,於是,才開始有所選擇,有所期待,有所懷念。
只是因為她。
但現在,她對他笑得那麼陌生,是要收回他所享有的權利了嗎?
哪能這樣呢?她怎麼可以這麼自私?
賀意隨沒來由地覺得生氣,一張臉臭得可以,「把店裡的每一樣都給我弄一杯端來。」
見鬼,他要知道她從前給他喝的是什麼品種才怪。
天呀,虧他想得出來。
樂小米本想故作鎮定,但他的表情是在太過滑稽,忍不住「撲哧」一聲笑出來。
不過呢,幸虧他這樣回答,要不然,他真點了什麼藍山、摩爾,這小店裡,她還真沒法給他變出來。
「你等會。」她笑著收走桌面上的咖啡杯。
看著她靈巧的身影再一次閃進吧檯後面,賀意隨靠向椅背,合攏眼瞼。那銀鈴般清脆的笑聲,令他有一種置身從前的感覺。
從第一次,他看著她被四個男人追趕,雖然到現在還沒有弄明白到底是為了什麼,但,她的一驚一喜、一怒一笑,都讓他覺得輕鬆愉悅,印象深刻。
及至後來,從他親見她的執著,一直到紀遙第一次逼她離開,她承受著與自己想像中完全不同的變故,卻絲毫沒有懷疑、質問、辱罵以及崩潰。
她一個人,平靜自在地生活在他們身邊,就在咫手可探的地方,安於清貧,努力進取。
如果說,在那之前,他還是心有愧疚的話,此後,他對她,卻是崇拜甚於欣賞。
崇拜,這是他從來不肯啟口的言辭。
從小到大,他可以不崇拜任何人,因為,他需要的,只是別人的崇拜。
賀氏長孫,一生下來,注定就是賀氏的繼承人。在任何一處微小的地方,都要表現得比他人優越聰慧。
必須高高在上,必須讓其他人仰望。
然而,卻沒有人知道,為此,他必須比別人多付出十倍、百倍的辛勞與努力。
他曾經渴望,也能如她一樣,活得簡單瀟灑。
就像他的名字,意隨己心,想去哪裡就去哪裡,想什麼時候離開就什麼時候離開。然而,他不能,一個人置屋獨居,給他三年的時間經營自己的遊戲公司,已經是賀氏讓步的極限。
他是不自由的,他是不能夠犯錯的。
不能犯錯!
他的人生,局限於早已劃好的條條框框,沒有驚喜,不會有意外,更不可能讓他覺得懊惱痛悔。
他以為是這樣了,他的人生,就該是這樣了。
然而,上天卻又給他開了多麼大的一個玩笑。
它讓他遇見她,讓他看到七色彩虹後的第八道陽光,讓他看到,即使是為生活辛苦奔波,也會有溫暖歡笑……
「這是你的咖啡。」軟綿綿的嗓音打斷了他的思緒。
他睜眸,小米趕緊低下頭去,假裝忙碌。
他剛才,是在微笑嗎?她明明看到他的嘴角噙著笑意,可是,並沒有發生什麼事啊?他到底在高興什麼?
納悶地將一杯又一杯黑色液體放到賀意隨面前,看著他喝一口,皺一下眉。她不想笑,偏又忍不住,只得拿托盤擋住半邊臉。
他卻在此時抬起頭來,撞上她來不及隱藏的含笑的目光。
那樣溫柔,那樣專注。
他兩眼一瞪,她困窘地羞紅了臉,轉身想避開,他卻一把拉住她,不放手,「你是故意的,是不是?」
他唬著一張臉。
她委屈地撇撇嘴,「這已經是本店所有的咖啡了,你再不滿意,我也沒有辦法。」
「你沒有辦法?」賀意隨咬牙,聽聽,聽聽這丫頭在說些什麼?那麼不負責任的話,她也能說出口?不管了,反正他已經愛上了那種滋味,中了毒,沒辦法。「我不管,我非要喝你從前給我沖的那種咖啡。」他耍賴,黑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她。
沒辦法,樂小米搖頭,歎氣,「說了這裡沒有。」
「那就回網吧。」
「我已經辭工了。」
「我再聘你。」
「我不想回去。」
賀意隨愣住,這才是問題的癥結所在吧?
「為什麼?」他想不通,他對她不好嗎?紀遙不算,她是第一個他真心想幫助的人啊。她徹夜不眠,他不放心,偷偷去她房裡查看,知道她是忙著替同學抄筆記賺錢,於是,他也不睡,在熬通宵之後還等著早上送她出門上學。說喜歡喝她沖的咖啡是借口,只是想藉機給她一個工作的機會,減輕她的負擔。每天,不論有多忙,他都會趕在她下班的時候送她回家。
這些,難道還不夠嗎?就算是紀遙,他也不曾這樣費心費力過呀。
他想不通,真的想不通。
「我本來就不姓賀,也沒有法律規定非住在那裡不可,我找到住的地方,就搬出來。」小米聳聳肩,刻意將語氣說得輕鬆。
賀意隨沉默下來,望著她,眼裡忽然湧出憂傷的表情。他沒有朋友,從來就沒有。他不知道,要用什麼方法,才能讓別人覺得他是一個值得信賴的朋友。直到樂小米出現,他們交談得那麼自然,相處得那麼融洽,他以為,至少,應該已經刷新了零的記錄。
然而,到頭來,卻依然只是他的一廂情願。她何曾拿他當過朋友?
「你辭工,我沒有批;你搬出我家,也沒有得到我的同意。那些,都是不能作數的。明天,如果在上述兩個地方還看不到你,我就要報失蹤人口。」怒氣在心裡膨脹,總是高人一等的固執讓他絕不肯輕易罷手。
「你說什麼?」樂小米不可置信,看著他,又好氣又好笑。她怎麼沒有看出來,賀意隨還有這樣孩子氣的一面?
然而,他那樣深深的固執卻也讓她感動了,彷彿有一隻無形的手在輕輕撩撥著她的心。怎麼辦?他這樣子,她怎還能狠得下心?
但,若她心軟……若她心軟……
她不敢想,不敢往前深想下去。她不對他狠心,就是對自己狠心。
「愛」這個字太沉重,她怕付出太多,他承受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