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點多,艾家客廳裡只有傍晚才得去電台錄音的老二艾夷南,和退伍沒幾個月、剛拍完平面廣告回來的君戎,兩個人窩在沙發上,一起看著羽茵從泰國寄來的限時郵件。
「嘖、嘖,你瞧她曬的這膚色,簡直跟泰國妹沒兩樣嘛!」夷南看著她寄來的其中一張照片,不住搖頭。「還好她有寄照片來,不然你去接機的時候搞不好認不出她。」
「還接什麼機?」君戎突然一臉不悅地把手中信件往茶几上一甩。「她不回來了!」
「不回來?不會吧!她當兩年志工還不夠,真的當上癮,要在那裡落地生根嗎?」
「生什麼根?她是要跟人家跑了!」
君戎遞了另一張照片給他。照片中的羽茵依偎在一個長得還不錯的金髮美男子身邊,笑得幸福甜蜜。
「喏,她說要跟這個男的去美國工作,暫時不回台灣了。」
「不回來了?我知道她是在美國出生的,要去那工作是沒問題啦,不過你不是說她答應等你退伍、她的合約也到期之後,要回國陪你環島旅行慶祝的嗎?」
「哼,這傢伙有異性沒人性,大概早就忘得一乾二淨了!」君戎不悅地發牢騷埋怨。
他對這個約定一直很期待的,所以就算退伍後幸運地未被演藝圈遺忘,立刻有工作找上門,他這刻意婉拒偶像劇等需要長期配合的邀約,以便隨時能空出長假等羽茵一起去旅行。
結果,她竟然為了個認識沒多久的臭男人,把這個約定拋到九霄雲外,他沒一肚子火才怪!
「呵,你的口吻簡直就像是個吃醋的棄婦。」夷南落井下石地調侃他。「可憐哪……看來你在羽茵心目中的地位已經被別的男人取代,人家完全沒把你當一回事了,這算不算是『兵變』啊?」
本來就一肚子氣了,再聽見這刺耳的嘲諷,又想到羽茵搞不好真的跟那個男人一去不回頭,要見面也難了,君戎心裡五味雜陳,有股說不出來的氣悶得他胸口難受。
「呵,別開玩笑了,什麼兵變,我跟她又不是男女朋友。」
不想讓二哥看出心中的失落,君戎故意裝出毫不在意的輕忽模樣反駁。
「我才沒那麼不挑,品味可高哩!雖然剛當完兵,也不至於把母豬看做貂蟬……」
「艾、君、戎——」
猶如獅吼的聲嗓突然在艾家偌大的客廳裡迴響,君戎嚇了一大跳,還以為是羽茵分身「顯靈」,反射性地抬頭往空中一看,卻空空如也。
他狐疑地再低頭環顧四周——喝!見鬼啦,羽茵竟然站在他家樓梯口!
「羽——」
「魚、魚煎來吃了啦!」
和夷南串通好要給君戎一個驚喜,在他回家前就躲在艾家的羽茵,氣呼呼地快步來到君戎面前,伸手就往他雙頰一捏。
「母豬賽貂蟬厚?很會比喻嘛!」羽茵皮笑肉不笑地盯著他。「你最好有辦法把話圓回來,不然你就死定了!」
「呵、呵……」
君戎乾笑兩聲,求救地望著在一旁憋笑的二哥。
「阿彌陀佛,自作孽不可活啊!施主,保重了。」
夷南雙手合十,朝君戎一拜後就沒義氣地笑著上樓去了。
「完蛋了……」
「沒錯,你的確完蛋了!」
羽茵附和著他的話,君戎只能苦笑。這下驚喜變驚嚇,恐怕會被他自己搞成「葬禮」啦∼∼
雖然為了「母豬」事件吵吵鬧鬧了好一會兒,不過君戎和羽茵就像孩子一樣,吵完沒多久,兩個人又興高采烈地計劃起環島旅行的事,而且兩天後立刻成行。
第一站選在台南的兩人,晚上去夜市從頭到尾吃了一遍,撐得兩人輪流在車上打飽嗝。
「喔,吃得我快撐死了……」羽茵摸著自己肚子,感覺腰圍至少多了一寸。
「呵,看你那吃相,我還以為你的胃是個無底洞哩!」君戎開著車,忍不住打趣。
「你不知道,我在泰國最想念的就是台灣美食了,難得回來,吃到撐死也甘願。」
「你爸不是已經認命,不但把女兒『捐』出去濟世,還由你A錢去救濟了嗎?又沒人攔著不准你回來,幹麼把自己搞得黑黑幹幹的跟難民一樣,你這就叫自討苦吃。」
她不服氣地捲起袖子,露出自己這兩年所鍛煉的強健臂肌。
「什麼黑黑幹幹的,我這叫做精瘦結實。還有,這種小麥膚色多健美,不曉得羨慕死多少人呢!麥克都叫我『咖啡美人』,哪像你,一點審美觀也沒有。」
又是麥克!
這一路下來,羽茵動不動就提到那個讓她凡心初動的美國白人,次數多到他都能背出那人的「傳記」了!
君戎不悅地微扯唇角。這個名字肯定會被他列入十大厭惡名單的榜首。
聽說那個麥克常常在工作一陣子後,便自費參加一些國際志工組織的援助活動。到泰國之前,他還在德蕾莎修女創立、位於印度加爾各答的「垂死之家」待過好幾年,在羽茵口中簡直就是天使下凡、世間難尋的好心人了。而這個好心人不但長得高大挺拔,還有一雙比海水還清澈的藍眼,而且出身名門,還是個小有名氣的自由作家,根本是萬中選一的好男人。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那個麥克越是被羽茵形容得完美無缺,君戎就越覺得火大。
「對啦、對啦,反正那個麥克是個神,我是坨屎就對了!」
「口氣幹麼那麼酸,我又沒有那個意思。」神經特大條的她,終於察覺他的不悅了。「真要說的話,麥克應該是冰淇淋,而你呢——是一桶飯。」
「飯?」他懷疑地問:「喂,你該不會是想笑我是個飯桶吧?」
她抿唇一笑。「聽不懂?那我就解釋給你聽吧!麥克就像又甜又清涼的冰淇淋,讓人想吃又不敢常吃,怕胖;而你是香噴噴的白米,照三餐吃才不會餓肚子。」
「你不解釋還好,越解釋我越糊塗了。」
「笨喔!意思就是我雖然很喜歡麥克,但是你對我來說比他更重要。就現在來說,萬一你們兩個一起掉到海裡,我就算冒著做寡婦的風險,也一定會先救你的,這樣滿意了吧?」
君戎忍不住笑出來。「這是什麼爛比喻!你的臉皮還真不是普通厚,跟人家八字都還沒一撇,連『寡婦』都搬出來了。」
她羞赧地白他一眼。「囉嗦!快找旅館啦。」
君戎不再一逗她,找著了事先預定好的汽車旅館,兩人不避嫌地同住一間房。說好聽一點是為了節省開支,其實是羽茵怕不小心住到「出事」過的房間,死也要賴著他一起睡。
反正他和羽茵青梅竹馬、猶如家人的關係眾所皆知,這回兩人要開車環島旅行,為求方便、省錢,不是住民宿,就是開進汽車旅館的事,他早和羽茵商量好,故意在上節目時自己事先爆料,連狗仔都懶得來跟拍了。
「喂,好大的水床耶!」
洗完澡,羽茵像個孩子,開心地在粉紅色的水床上蹦蹦跳跳、滾來滾去,房間簡直變成她的遊戲場。
「喂,你別把人家的床玩壞了,小心待會兒破個洞,屋裡冒『噴泉』就慘了!」
原本坐在床邊沙發上看地圖,研究明天行車路線的君戎,啼笑皆非地提醒這個大孩子。
「噴泉?!」羽茵眼裡冒出興奮。「聽起來很好玩,來試試吧!」
「喂!」
瞧她說著就拔下頭上的髮夾作勢要戳破水床,嚇得君戎地圖一丟,立刻飛撲過去。
「哈∼∼唬到你了!」
羽茵淘氣地用髮夾往他的背上一戳,笑得可樂了。
「這也玩?小姐,你今年貴庚啊?」聽出她不是真要搞破壞,君戎這才鬆了口氣。
「再過幾個月就滿二十三啦!」她笑嘻嘻地裝可愛回他。「還很幼齒,對吧?」
「對、對、對。」他哪敢說不對。「睡吧,明天還要早起呢。」
「不玩『八爪椅』嗎?」
翻起被子要鑽進去的君戎被她的話嚇得一愣,見她一臉忍俊不禁的頑皮笑意,才明白自己又被她耍了一次。
「我也很想試一下那張情趣椅啊,可惜這裡沒女的。」他馬上反將她一軍。
羽茵嘟起嘴,雙手往腰上一插。
「喂,你當我男的啊?」
「怎麼可能,我又不是想找死。」他咧嘴一笑。「我當你是人妖。」
「去你的!」
羽茵好笑又好氣地拿起枕頭砸他,兩個二十幾歲的大人了,玩枕頭仗玩得氣喘吁吁地才各自在床上躺平。
「喂,你真的要去美國工作嗎?」
「嗯。麥克已經幫我處理好,旅行結束就要去報到了。」
「你爸答應了?」
「你也知道,他一向拿我沒轍的。」
「嗯,就是他把你寵壞的。」
「喂!」
他輕笑說:「好啦,不開玩笑了。那你新工作要做什麼?」
「慈善基金會的行政秘書。」她笑咪咪地說:「雖然薪水不高,不過是很有意義的工作。」
「嗯,你從小就喜歡幫助人,這份工作沒人比你更合適了。」他雖然同意,內心卻有幾分失落。「不過,你在美國工作,我們就不能常常見面了,我一定會很想你。」
羽茵翻過身,凝視一臉失落地望著天花板的他。
「傻瓜,要用視訊聯絡,時間上可能比較難配合,不過我們還是可以用e-mail呀!」
「唉,女大不中留喔……」
她笑著捏了一下他的臉。「你別跟我爸一樣的口氣好不好?我又不是不回來了,我答應過我爸,清明節、我媽的祭日、我爸的生日,我都會回台灣的。大不了我答應你,你的生日我也一定回來幫你慶祝。不過到時候你要是敢說要跟女朋友慶生、放我鴿子,那你就死定了!」
「你那幾句『你就死定了』、『找死啊』的口頭禪也該改改吧?小心哪天你對著你的麥克那麼說,馬上把人嚇跑了。」
「放心啦,除了你之外,我才不會跟別人那麼說呢!」
「你這麼說,我應該覺得高興還是難過啊?」
看他裝可憐地擺出苦瓜臉,羽茵忍不住呵呵笑。
「老實說,你跟那個麥克進展到什麼地步了?該不會已經有親密關係了吧?」
她搖搖頭。「哪那麼快,人家麥克是個溫柔體貼又善良的紳士,認識至今,最親密也只有親過我臉頰而已,好純情喔!只是這樣我的『初吻』要等到何年何月呀?」
「拜託,你——你想體驗接吻感覺的話,看在朋友一場的分上,我願意『犧牲小我』親你一下啦!」
君戎差點說出她的初吻早給了他,還好及時把話吞下去,裝瘋賣傻地把話題轉開。
「哈,你?不用親我就知道肯定跟親小狗的感覺差不多,你還是少破壞我對初吻的甜蜜幻想吧!」
「什麼話?」他悻悻地說:「你真是不識貨,我艾君戎可是多少少女的夢中情人、性幻想對像哩!」
羽茵哈哈大笑說:「是、是,可惜我們兩個『情同姊妹』,我可不想『亂倫』。」
他沒好氣地回她。「什麼『情同姊妹』?你這個人粗枝大葉,還動不動就咬人、槌人,哪裡像個女人?真要說也是『情同兄弟』才對——哇!」
被羽茵使出全力踢下床的他,揉著屁股痛得唉唉叫。
唉,他這是招誰惹誰呀!
和君戎結束愉快的環島旅行後,一晃眼,羽茵到美國工作也快八個月了。
雖然和麥克相處愉快,兩人也時常相約看電影、吃飯、逛街,她還去他家和他的家人一起過聖誕節,就像一般情侶一樣,可奇怪的是,麥克始終沒有向羽茵告白過,也沒吻過她,總讓她心裡覺得不踏實,而且這種不安感還與日俱增。
她實在忍不住了,就在今天,她一定要跟麥克確認彼此心意,逼他親口說愛她不可!
決定了,她便在下班前打電話約了麥克一起吃晚餐,他爽快地答應了,還說他也有重要的事要告訴她。
「重要的事?會是什麼呢?」
早了一步到達餐廳的她喃喃自語著,腦海中突然閃過一個可能——搞不好,麥克也想在今天跟她告白呢!
有了這份期待,羽茵突然緊張起來了,連忙拿出粉餅偷偷補妝,再三確認自己今晚打扮得體、也夠亮麗動人,這才靜下心等待。
「嗨!等很久了嗎?」
準時抵達的麥克,一進門就朝她綻露燦爛笑顏,溫柔地彎身在她臉頰親吻一下才入座。
「不會,我也剛來而已。」羽茵甜甜一笑。「先點餐吧!」
「先等一下,我還約了一個人。」
「還有別人?」
「嗯。他叫保羅,正在停車,一會兒就進來了。」
既然對方是男的,不是「情敵」,羽茵也就不在意了。
「怎麼了?」
麥克突然握住了她的手。羽茵發現他的手微微發抖,一雙藍眼睛似乎發著光,看起來又緊張又興奮的模樣,連她也感染了這份亢奮的情緒。
「有件事我一定要告訴你,我陷入愛河了!」
Yes!
羽茵在心裡開心大喊。等了那麼久,他終於要向她告白了!
麥克誠摯地望著她。「其實我一直不敢確定自己的心意,又擔心被拒絕,所以遲遲不敢表白。可是最近我痛苦得吃不好、睡不好,害怕再不行動就會失去對方。我知道自己再不說清楚,一定會後悔的,因為我已經深深陷入愛河了。」
羽茵臉發紅、心狂跳,真想豎起大拇指誇他說得好。等了這麼久,終於也讓她嘗到被喜歡的人告白的時刻了!
「那……你就直說嘛!」她羞答答地鼓勵他。
「我已經說了啊!」麥克高興地告訴她:「最讓我開心的是,他也答應跟我交往了。」
啊?
羽茵心裡塞滿了問號,怎麼想都想不起來,她剛剛有答應要跟他交往嗎?
就在她納悶的同時,一個擁有褐色皮膚、黑色卷髮的高大男子走向他們這桌,羽茵瞧見麥克立刻起身將對方拉坐至身旁,輕吻了一下那男子的唇,她頓時有種不好的預感。
「我想為你介紹的人就是他,保羅,我的至愛。」
麥克簡短有力的話一說完,羽茵的世界立刻天崩地裂。
她忘了自己是怎麼吃完這頓飯、回到住處的。
但她依稀記得,自己不但很有風度地祝福他們,表示對同性戀完全贊同,還答應以後會繼續跟他們保持好朋友的關係。
「嗚……王羽茵,你真是個白癡啊∼∼」
一進入她租賃的公寓,門一關,憋了許久的她立刻哭得唏哩嘩啦,整張臉的妝都哭花了,模樣簡直比鬼還恐怖。
「嗚……原來麥克是個同志啦!」
她放聲哭嚷著,心裡這口冤氣真是無處去呀!
好不容易讓她遇上一個「只應天上有」的好男人,為什麼他偏偏不愛女人?她王羽茵的愛情運怎麼會糟到這種地步嘛!
冤哪∼∼
枉費她還一路從泰國追到美國,結果表錯情、愛錯人,浪費她的大好青春,最慘的是這實在太丟人了,還不能跟別人訴苦!
「鈴∼∼」
不知道哭了多久,被她扔在一旁的手機突然響個不停。哭得正暢快的她根本沒心情接聽,偏偏對方像是要等到地老天荒似的,打了一遍又一遍,就是不死心。
「喂?!」
她一看來電顯示是陌生的電話號碼,火大地接聽後先嚷再說。
「天哪,你吃炸藥了啊?」君戎把電話拿開耳邊兩秒鐘。「把我喊聾了,你可要負責嫁給我唷!」
一聽出是君戎的聲音,她忍住不到三秒鐘的眼淚,立刻又如泉湧。
「嗚……君戎,我該怎麼辦啦……」
「怎麼了?」
一聽電話那頭傳來的淒慘哭聲,他不敢再搞笑,立刻嚴肅起來。
「嗚……我以後都沒臉見人了,乾脆去跳河算了!」
「喂,你別嚇我啊!」他一顆心揪緊,慌張得查問:「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嗚……麥克他——」
羽茵還沒來得及說完,手機就沒電了。不曉得發生什麼事的君戎卯起來重撥就是不通,急得他頭髮都快白了。
「轟隆——」
窗外閃電、雷鳴外加傾盆大雨,讓君戎來到洛杉磯的四哥住處的第一夜,簡直是糟到不行。
記掛著羽茵的他實在是坐立難安,管不了路不熟,一手地圖、一手抄起四哥的車鑰匙,立刻出門趕去找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