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是什麼藉口,全掩蓋不了你誇下海口三日回來卻做不到的無能,那株靈參殺都殺了,剁也剁了,哭著求魟醫放過她也已枉然,你就接受這個事實吧。」龍主稍頓,好似覺得睚眥不夠火大,兜頭再添一桶油。「這次眾龍子那回各種藥材,成功熬成『鮮鮻靈參鳳涎麒角雲水湯』後,我會論功行賞,讓每隻龍兒都能嘗一碗補補身,你雖然是最末一隻完成工作,念在靈參難覓,分你小小一盅,給你嘗嘗鮮味,再怎麼說,你帶回一株滋味甘美無比的靈參,沒有功勞亦有苦勞。」
果然如願激怒睚眥,火燒得旺盛失控!
「我不是帶她回來讓你吃下肚補身!她不是食材!她這株靈參是我的!只屬於我一人所有!」睚眥當著龍主之面,無禮摔擲他採回代替參娃的第三株參。「你愛吃多少參我全都能替你摘來,獨獨她不行!她不單單是株參——」
「我怎麼看都覺得她單單就是株參。」龍主插嘴插得很即時。
「她是我要一輩子擁有的參!她是我絕對不甘心拱手讓人的參!她是只要有一點點小傷小痛我就會很心疼的參!」睚眥掄拳嘯吼,巨大卻嘶啞的音量,勝過了好鳴好吼的四龍子,撼動整座龍骸城隨之輕震,那聲音,又怒又氣又悲哀。
怒他說得太遲。
氣他回得太慢。
悲哀這等心意,在此時才脫口也已無用,他要的那株參,要留在身邊的那株參,輕易牽動他喜怒哀樂的那株參……不在了。
睚眥自懲般的扯喉狂咆,龍嘯聲吼到肺葉及胸臆都發出抗議疼痛——不,讓他感到這麼痛的,並非發狂傾洩的吼叫,是她,是他沒能保護好的她。
為何放她獨留於此?
為何要過度自信三日歸期?
為何不早一些向父王說得更清楚明白?不要有一絲絲模稜兩可,讓父王知道她在他心目中的重要地位。
為何不告訴眾人,參娃是他決定共度一生的伴侶?她雖非龍骸城民,不屬於這片海,更甚至於連性別都沒有,即便如此,他仍想要她。
為何不曾將他的真實心意傳達給她?她那麼駑鈍,興許至今還沒察覺他對她的感情,只當他對她做的一切只因她是奇藥一株,親吻她,被視為貪汲她口中營養參汁;保護她,她狼心狗肺地控訴他是為了完成他父王下達的尋藥任務……
她一定不知道,他有多喜愛她,一顆鋼鐵之心,受她軟化,不再只容下冰冷鋒利的刀刀劍劍、打打殺殺。雖是他領著她去見識人類城,實則是她教導他如何去享受各種微波卻唾手可得的快樂。往返人類城數百次的他,沒有哪回動過玩玩套竹圈的蠢念,騙騙小孩的把戲,壓根吸引不了他佇足,她竟可以為了套中一個廉價且無用的小銅鈴,開心到彷彿獲得天底下最貴重的寶物,炫耀笑容可愛無比,他是從她的笑顏中,跟著感覺到樂趣。
他透過她的眼,去看他未曾注意的景物,一株牆角綻放的小黃花,一碗甜膩膩的糖水,一塊嫩乎乎的燉肉,一串醃梅子,一床溫暖的枕衾,甚至是一朵形狀似犬的白雲,皆能換來她大驚小怪飛奔回來,吆喝「睚眥睚眥你快過來看,這個好好玩哦」的嚷嚷。
她的大驚小怪,雖總讓他忍不住賤嘴酸酸她沒見識,然而看在他眼底,有多麼欣羨的開懷大笑。
取悅她,受益最多的人,卻是他。
她一笑,日暖天晴的艷陽,也為之失溫,璀璨的星光,全落入她彎瞇的眸裡,發著亮,銀鈴笑聲飛揚,連綿不絕,她就用著這般甜美清脆的嗓音,交雜輕喊他的名,原來他繞口而冷硬的名字,亦能如此柔軟活潑,像一首曲兒婉轉好聽。
有她在身邊的日子不長,卻是他有生以來發乎真心爽朗大筆,次數最多之時。
他什麼都來不及說,她卻已——
睚眥發瘋似地嘯吼,頸際青筋迸暴,逆鱗挺豎如匕,龍骸城數處琉璃玉瓦應聲碎裂,塊塊剝落飛震出去。
無法控制的力量,過度釋放,因為太疼太疼,從呼吸、從血管、從筋脈、從每寸肌肉叫囂著強大痛楚想宣洩,來不及離口的愛意,如今無話可說、無人可訴,想說的千方百計變成了千針萬刃,剮過咽喉,太多話都太遲了,本該是情慾呢喃輕訴的溫柔愛語,只剩一聲更勝一聲沉重的悶雷巨吼。
「喂!你——你快停下來!你會把城給搞崩的!」龍主此時也不得不自省玩笑開太大,他付出了激怒兒子的慘痛代價,寢室中的擺飾首當其衝,天帝御賜的古瓷花瓶「砰」地裂為粉末,被海水沖去,仙母娘娘特請織仙為他繡制的水絲畫屏,受睚眥迸發的殺氣給劃破長長一道痕,圖中翻江倒浪的威武巨龍——也就是依他法相所繡的超細膩美圖——攔腰斬成兩截,真是好不舒服的大凶兆呀呀呀!
「兒、兒子!你先冷靜下來——睚眥!誆你的!父王誆你的!是我夥同魟醫想考驗考驗你對那株參的重視程度——」龍主準備全盤說出自己的詭計,誰知道睚眥狂吼之後會不會做出啥逆天弒夫的萬惡之舉。
睚眥沒聽進半字,耳裡滿滿充塞參娃的聲音,嗔懟的、嬌蠻的、哭泣的……
睚眥才不會使詐!他是憑實力!她和武乘鳳對吠聲響亮有力。
那……我算不算漂亮?
如果我是女的……你覺得,好看嗎?
她沒發現天真問出這些話的她,有多嬌艷俏美。
我膩了,可以了啦,我不想待在人類城,這裡好無趣……睚眥,我們回海底城去,好不好?她是雙眼含淚,催促要他加快回家的腳步,不惜撒起謊來。無趣?明明早晨還躺在榻上,咕噥著她沒生病,埋怨他不讓她下床,白白浪費好多逛街玩樂的時間。
我是要拜託你,別處罰睚眥!他真的很早就抓到我,這點我可以替他作證,他絕不是偷懶或無能……我要說的,便是這個。自己的死活都不重要了,是嗎?替他求情,幫他脫罪,為他說話,才是她趕他回城的唯一大事,是嗎?她的心思那麼好猜,可當他真的聽見她笨到為他說出這些話,他就知道完蛋了他,這輩子,注定栽在她手上了,她如果不如此扞衛他,興許他還能控制氾濫的情感。
趁我還有辦法擠,就順手幫你收集一些,不多,泡茶泡酒都可以,你要省點喝,不然以後就沒有囉……好想罵她蠢!好想戳她的腦袋!好想搖晃她的肩,要她別這麼可愛行不行?!
再也沒有了。
這樣的她,再也沒有了。
睚眥目眥盡裂,切齒咬牙,為此怒火沸騰。
「是睚眥嗎?」
淹沒在男性咆哮聲中,突來的問句顯得弱小無力,宛若一陣微風,入不了誰人之耳,不敵龍骸城天搖地動所發出的轟隆隆震響。
「你是睚眥嗎?」
一切,突地靜寂下來。
城仍重重搖晃,瓦柱仍崩裂傾斜,海潮聲兀自流溢,睚眥卻停止了龍嘯。
方纔,鑽進耳裡的遲疑輕問,軟柔綿細,熟悉得難以置信。
當他緩而慢的回首間,又聽嫩嗓困惑在問:「我好像聽見睚眥的聲音……」
那株他以為慘死鍋鼎內,被碎屍萬段的參,正眨動圓滾滾燦眸,一臉好無辜好遲疑又好惶惑地虛掩雙耳,以抵擋睚眥巨大的吼嘯威力。
明明聽見睚眥與誰正忿忿吵架,她興匆匆奔來,那熟悉的聲音,帶著她陌生的悲憤,爆發驚天動地的吼叫,沒有夾帶任何威言惡語,就只是單純放聲喊叫,那麼疼痛、那麼奮力、那麼無所適從……
她是連滾帶爬才能從震盪的龍骸城一路上來,踏進半毀的龍主寢居,一個她未曾謀面的「男人」,站在那裡,瘋了般的吼著。
身高、背影及壯碩體形,全是她認識的睚眥,那頭囂狂長髮和飛須,渾身漂亮龍鱗顏色,她不會錯認,可「男人」又擁有她沒瞧過的沉鐵長角,龍鱗蔓延的範圍也不一樣,五官不是她見慣的睚眥,那是介於人形與龍形的混亂交雜,雙眼瞠著淡淡青綠,獠牙外露,雪白嚇人,偏偏由他喉間傾力滾出的嘯音屬於睚眥沒錯,她才有此懷疑一問。
然而,當她被壯實雙臂惡霸地攫進他懷中,她便肯定了他的身份——
是睚眥。只是不懂他怎麼會是龍顏人形的怪模樣?
「你回來囉,好慢哦。」
區區一句話,怒挺的獠牙、龍角和逆鱗,一項項被拂平按捺,乖順藏回膚下,緊抱她的手臂,已不再是駭人的銳利龍爪,恢復為長而帶繭的十指,扣纏在她纖軟腰後,逼她整個人送入他胸坎間,每分每寸必須與他貼合,他藉此來確定懷中的她,不是幻影。
手,順沿她身軀凹凸曲線向上,檢查她哪兒缺了瘦了。很好,手腳安在,也沒有挨餓饑餒的慘樣……他一路來到她粉色雙頰上,然後——
惡狠狠收擰,左右拉開,斥吼送上:「叫你不要四處亂跑!害我一回來找不到你!」
「痛痛痛痛——我——」來不及辯駁半字,小嘴就給蠻橫堵上。
他這個吻,真是不溫柔,太過猛烈粗暴,啃咬她的唇,強吮她的舌,貪她的香甜,需索她的撫慰,更須由她逐漸泛紅髮燙的體溫及特有的濃郁參香,來證明她的安然無恙。
此刻他無暇也無須去思考為何父王說已殺害她,而她卻還在他面前完好無缺這種蠢問題,太簡單了,他被耍了,被他那位總抱怨九子不肖的爹親給耍玩一番。
他真是急瘋了,連最容易識破的一點亦忽略掉,他留電擊在她身邊保護她,又怎可能她慘遭魟醫切片下鍋而他毫無所覺呢?要傷她,得先毀去電擊才有可能呀,電擊若毀,他定能馬上感應到,電擊可是他一截龍骨所幻化吶。
他連餘光瞄去都不用,便能感覺老爹促狹暗笑——笑中帶苦,為他毀損的諸多稀罕寶物。
這株參娃,該不會是共犯吧?
思及此,他懲罰性地咬了她的軟舌,力道拿捏恰好,讓她覺得痛,卻不見傷,輕輕一咬,又撫慰地舐著他造成的微紅。
不會的,這傢伙,沒那種心眼,玩弄人心的試探,不是單純如她所會做的缺德事,她若參與,定是被蒙在鼓裡,遭人當成無辜棋子在使。
「睚眥……」參娃不再處於完全被動,她軟軟雙掌扶在他臂上,邊撫摸結實肌理上的鱗片,順沿而上,直到輕捧他的臉龐,細膩指腹試圖平緩他面容間的緊繃,龍鱗浮現後只剩下些許蛛絲馬跡可尋,淡淡紅痕,正在消褪中,他像只被馴乖的獸,臣服於她柔荑之下,他閉起眼,貪婪享受。
參娃手勢擺好,兩指學蟹螯猛然發動攻擊!
向左拉,向右拉,如法炮製!
「你幹嘛一回來就陰陽怪氣,鬼吼鬼叫?!好似誰招惹了你一樣?!」
她擰起他也毫不客氣,誰教他剛剛同樣很惡劣地對待她!
她等他回來等了這麼多天,想過無數重逢的可能性,有感動的相擁,有睚眥爽朗的笑臉相對……可沒期待他一回城就欺負她!
「回房再告訴你。」他不想留在這裡,大飽他父王的眼福,他父王想看的笑話已經看得足夠了,就讓他父王邊笑邊收拾一屋狼籍吧,哼哼!